中亚的凛冽寒风,卷起戈壁滩上的沙石,发出呜咽般的呼啸,狠狠地抽打在一座废弃的、锈迹斑斑的前苏联雷达站的天线锅上。
这里,是地图上不存在的坐标。一个伪装成历史垃圾的、隶属于鹰国中央情报局(cIA)的最高机密接应点。
基地内部,气氛压抑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衔尾蛇”小队的十二名幸存者,依靠着那份“施舍”般的水和高能营养棒,在茫茫沙海中,如同行尸走肉般,又挣扎了整整24个小时。
他们的身体,虽然得到了最基础的补给,暂时摆脱了死亡的威胁。但他们的精神,却早已在那场长达三天的、无休止的心理折磨和最后那场充满神罚意味的降维打击中,被彻底摧毁,碾得粉碎。
在这24小时里,没有人说一句话。他们像一群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麻木地,重复着走路和吞咽这两个最基本的生存动作。
24小时的时间,一分一秒不多,一分一秒不少。
当“响尾蛇”手腕上那块最后还能依靠机械结构走时的手表,时针精准地指向预定时刻时,那部黑色的、代表着他们此行最大耻辱的卫星电话,准时地、尖锐地响了起来。
“铃——!”
这声音,像一根烧红的针,刺进了每个人的耳膜。
“响尾蛇”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里,没有任何人的声音,只有一段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起伏的、由标准电子合成音念出的地理坐标。
念完之后,电话那头立刻挂断。
紧接着,“滋”的一声轻响,那部特制的卫星电话内部,冒出了一缕象征着彻底报废的青烟,随后便再无任何声息。
对方,连一丝一毫让他们追踪和分析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按照那段冰冷坐标的指示,拖着沉重的步伐,蹒跚地、最后一次,穿越了一片沙丘。
坐标点的尽头,是一个早已被风沙掩埋了一半的、废弃的龙国边境哨所。
一架通体漆黑、没有任何国籍和军队标识的“黑鹰”多用途直升机,早已像一只沉默的钢铁巨鸟,静静地停在那里等待。
巨大的旋翼卷起漫天风沙,吹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
舱门打开,几个全副武装的cIA行动人员跳了下来,用一种混合着震惊、怜悯和不可思议的复杂眼神,看着他们这群“凯旋”的“英雄”,然后将他们半拖半拽地,拉上了飞机。
直升机拔地而起,飞向了位于邻国的这个秘密接应点。
当直升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最终降落在雷达站后方那片经过伪装的停机坪上时,两位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大人物,立刻迎了上去。
一位,是五角大楼的鹰派代表,亲自坐镇中亚督战的卡特将军。
另一位,则是cIA的中亚站站长,一个眼神阴鸷、精明干练的中年男人。
他们,是这次“衔尾蛇”行动的最高指挥官。他们本以为,自己即将迎来的,是一支虽然可能略有损伤,但绝对是带着胜利和宝贵情报归来的王牌之师。
然而,当直升机的舱门打开,当那十二个“幽灵”从舱内走下时,卡特将军和中亚站站长,被他们此刻的样子,彻底惊呆了。
这……这是“衔尾蛇”小队?
这怎么可能!
眼前的这十二个人,哪里还有半分出发时那种气势逼人、装备精良、眼神中充满了自信和骄傲的精英战士的模样?
他们更像是一群……从地狱最深处爬回来的、刚刚经历过最残酷刑罚的、衣衫褴褛的失败者。
他们的特制作战服,早已被撕扯得破破烂烂,上面沾满了汗渍、沙土和已经干涸的、不知是谁的血迹。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几天没有刮的、乱糟糟的胡茬,眼眶深陷,眼神空洞得,如同橱窗里的人偶,看不到一丝一毫属于活人的光彩。
狙击手“幽灵”,那个曾经可以在一个地方趴上三天三夜、连心跳都能控制的男人,此刻正紧紧地抱着他那把从未开过一枪的“死寂”狙击步枪。他用一块破布,一遍又一遍地、机械地、近乎神经质地,擦拭着冰冷的枪身,仿佛那上面沾染了什么看不见的、极其肮脏的东西。
骇客“病毒”,则在走下飞机,看到基地内部那些闪烁着数据流的电子屏幕时,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他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身体蜷缩起来,表现出一种极度的、近乎生理性的恐惧。仿佛那些屏幕,不是信息的窗口,而是能吞噬他灵魂的深渊入口。
而另外几个曾经同样骁勇善战的队员,则只是无意识地,缩在停机坪的角落里,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口中不停地、反复地,喃喃自语着一些意义不明的、破碎的词句。
只有队长“响尾蛇”,是唯一一个还能保持着最基本的逻辑和仪态的人。
他拖着沉重的、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卡特将军的面前。
他抬起手,敬了一个软弱无力的、不合规矩的军礼。
然后,他抬起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看着将军,用一种极其平静的、不带任何感情起伏的、如同机器人在念稿子般的声调,开始了他的任务汇报。
他汇报了他们在过去那地狱般的三天里,所经历的一切。
从所有电子设备,在同一瞬间、毫无征兆地集体失灵。
到那场让他们彻底迷失方向、意志崩溃的、“鬼打墙”般的听觉与视觉幻象。
再到最后,那如同神罚般降临的、由无人机蜂群和战斗机器人组成的、将他们轻松包围、彻底缴械的钢铁军团。
他的声音越是平静,每一个字吐出得越是清晰,在场的每一个人,就越是能感觉到,在那死水般的平静之下,所压抑着的、如同万丈深渊般、深入骨髓的、永生难忘的巨大恐惧。
整个停机坪,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响尾蛇”那麻木的声音,和中亚的寒风,在呼啸。
终于,他汇报完毕了。
他看着卡特将军那张早已由震惊、转为愤怒、最终化为一片阴沉的脸,眼神空洞地,说出了他对此行,最后的、也是最核心的总结。
“将军,”他说,“我们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那不是一个由人类建造的军事基地。那是一个神的领域,或者说……是某个我们无法理解的、恶魔的巢穴。”
“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在执行一次渗透任务。”
“我们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闯进了一场由对方为我们精心准备的、充满着纯粹恶意的、单方面的狩猎游戏。”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眼自己那些已经形同废人的队员们,最后,用一种近乎自嘲的、充满了无尽悲哀的语气,说道:
“我们……从头到尾,都只是那片沙漠里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