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深将我安置在沙发上后,并未离开。他像一座沉默的山,矗立在沙发旁,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客厅里静得可怕,只有我压抑不住的、因剧痛而变得粗重的喘息声,和他那似乎比平时沉重些许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节奏。
我蜷缩在柔软的沙发靠垫里,右手腕的疼痛如同有生命的火焰,灼烧着我的神经末梢,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带来一阵尖锐的撕裂感。冷汗浸湿了我的额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我死死咬住下唇,试图用这种方式对抗那几乎要让我晕厥的痛苦,口腔里弥漫开越来越浓的铁锈味。
我不敢抬头看他,只能将视线死死地钉在自己那只已经肿得不成样子、颜色变得青紫的手腕上。那扭曲的弧度,像是对我刚才冲动行为的无声嘲讽。
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被疼痛吞噬,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陆砚深终于动了。
他没有说话,转身大步走向厨房的方向。他的背影紧绷,步伐又快又急,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焦躁。很快,他折返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家用冰袋和一条干净的白毛巾。
他回到沙发边,单膝半跪在我面前的地毯上,这个姿势让他高大的身影矮了下来,视线几乎与我平行。他没有看我,目光专注地落在我受伤的手腕上,那双平日里翻云覆雨、签下亿万合同的手,此刻却拿着冰袋和毛巾,动作带着一种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生涩?
他先用毛巾将冰袋仔细地包裹好,避免低温直接接触皮肤造成冻伤。然后,他伸出手,动作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迟疑,轻轻托起了我那只完好的左手小臂,作为支撑。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到我皮肤的瞬间,我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栗了一下。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颤抖,动作顿了一瞬,托着我小臂的力道放得更轻,仿佛在对待一件极易碎的古董瓷器。
接着,他用另一只手,将包裹好的冰袋,小心翼翼地、精准地敷在了我肿得最高的腕骨位置。
“嘶——”
当那冰凉的触感透过毛巾接触到滚烫肿胀的皮肤时,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那瞬间的刺激,让疼痛似乎变得更加尖锐了。
几乎是同时,陆砚深压抑的、带着怒气的低斥声,像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声音又沉又冷,像结了冰的石头:
“沈清弦!你逞什么能?!”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火震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半分温度,只有翻涌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意。
“那是你能扛得动的箱子吗?!”他盯着我,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厉色,“自不量力!不要命了是不是?!”
他的骂声很大,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斥责和愤怒。那愤怒如此真实,如此强烈,几乎让我以为,他下一刻就会甩手离去,任由我自生自灭。
然而,与他口中凌厉的责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手上的动作。
他敷冰袋的手,并没有因为愤怒而有丝毫的粗暴。相反,那动作极其轻柔,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他用手掌稳稳地固定着冰袋的位置,确保冷敷的面积覆盖了整个肿胀区域,指尖却避开了最疼痛的点。他微微调整着冰袋的角度,让冷气能够均匀地渗透,另一只托着我小臂的手,始终保持着稳定的支撑,避免我的手腕因为无力而垂下,造成二次伤害。
这种极致的反差,像冰与火交织,让我彻底懵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紧蹙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薄唇抿得死紧,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整张脸上都写满了显而易见的怒火。可他那双正为我处理伤处的手,却稳定、精准、甚至带着一种……我从未想象过的、笨拙的细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是在生气我多管闲事,给周姨添了麻烦?还是在生气我弄伤了自己,可能会耽误工作?抑或是……在生气别的什么?
“我……”我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说“周姨年纪大了,我不能看着不管”,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在他如此盛怒的目光下,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闭嘴!”他厉声打断我,眼神锐利得像刀锋,“疼就忍着!”
他嘴上吼着让我忍着,但敷冰的动作却没有停。他甚至微微俯下身,更仔细地观察着我手腕肿胀的情况,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审视一份至关重要的商业合同,容不得半点差错。
冰袋持续的低温,开始慢慢发挥作用,那灼烧般的剧痛,似乎被这冰冷的触感稍稍压制下去了一些,变成了一种沉闷的、持续的钝痛。这细微的缓解,让我紧绷的神经得以稍稍松懈。
也正是在这短暂的松懈间,我捕捉到了他怒骂之下,一些更细微的东西。
他的呼吸,似乎比平时要急促一些,胸膛的起伏幅度也更大。他托着我小臂的手指,指尖微微泛着白,似乎也在用力克制着什么。还有他刚才那句“不要命了”,除了愤怒,我好像……还听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被强行压抑着的……后怕?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我的心脏。
可能吗?
他会在后怕?
怕什么?怕我出事?
不,这太荒谬了。他怎么会后怕?他应该是愤怒,愤怒我这个“所有物”不听使唤,给他添了麻烦才对。
可是,那冰冷的冰袋透过毛巾传来的舒缓感,和他此刻虽然骂声凌厉却动作轻柔的照顾,又该如何解释?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信息,在我混乱的脑海中激烈地碰撞着,让我完全失去了判断力。我只能呆呆地靠在沙发里,任由他动作,听着他骂,感受着腕间冰与痛的交织。
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持续地帮我冰敷。客厅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冰袋细微的融化声,和我们两人交织的呼吸声。他半跪在地毯上的身影,逆着光,轮廓显得有些模糊,却莫名地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
尽管他还在生气。
尽管他骂得很难听。
但不知为何,最初那种因为受伤和他突然出现而产生的恐慌和慌乱,竟在他这看似矛盾的行为中,奇异地……被抚平了。
我甚至生出一种荒唐的、近乎依赖的感觉——至少,此刻,我不是一个人面对这钻心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