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云绮月落在紫霄仙门的石阶上。青玉台阶上有一层薄霜,是昨晚寒流留下的。她踩在上面,冰裂开,发出细小的声音。守门弟子低头行礼,袖子微微发抖。这位师姐刚从北境回来,还没休息,脸色很沉。她没说话,也没停下,直接往共议堂走。
共议堂里还亮着灯。窗纸上有人影晃动。桌上堆着玉简和一张地图,墨迹还没干,看得出是连夜写的。她坐下,拿起一份特训营的训练记录。纸有点凉,字写得整齐,但能看出着急。翻到第三页,她皱起眉。
名单上有十几个红圈,都是昨天考核没过的弟子。旁边写着:连灵阵失败,灵力链断了。她继续看,发现不止一个小组这样。有的出招太快,灵力没合就强行发动;有的收招太慢,后劲不足;还有人在关键时刻气息乱了,引发反噬,伤到队友。节奏完全不对。
她放下这份,又拿过符文研析组的报告。原本三天要交的逆向符阵模型,拖到了五天。原因是材料不够,没法做高精度推演。她看“缺损项”一栏:高纯度火晶核、寒铁丝、青雷木芯、引灵砂……每一项都被标红。这些不是普通材料,是建大型防御阵的关键。没有它们,别说复现古阵,连基础计算都做不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执事弟子进来,手里抱着一堆文书,手指都发白了。“师姐,这是各地报上来的物资清单。”
她接过来看。南域说灵石只剩三成,西荒的寒铁断了两天,东玄洲请求紧急调拨火属性晶核。每一页都在喊缺。更严重的是,有些偏远据点开始用战备代偿方案——用低阶晶石混符灰代替高能媒介。能应急,但不稳定,遇到强敌容易炸。
“之前大战用了多少?”她问,声音不大,但执事弟子肩膀一紧。
“回师姐,七大战区清点下来,总体损耗超过六成。有些门派库房空了,还在等新矿脉。北境那边……战后封山,到现在没解禁,很多资源线断了。”
云绮月没说话,起身去库房。路上经过演武场,还有弟子在练。风吹灯笼晃,光影乱闪。一组三人正在试连灵阵。一人出手慢了半拍,另外两人被震退,嘴角出血。教官喊停,语气严厉但耐心:“你们是一个整体,不是各打各的!灵力像水流,谁断了源头,谁就害死全队!”
她没进去,直接进了库房。
管事弟子迎上来,额头冒汗,好像知道她会来。“师姐要看什么?”
“高纯度火晶核,寒铁,青雷木,引灵砂。”她说。
管事打开几个柜子,都是半空的。他指着角落一个箱子:“这些是从战利品里挑的残料,勉强能用,效果差很多。火晶核有裂纹,灵气留不住;寒铁烧过,变脆了;青雷木只剩碎屑,凑不出一根完整的导引枝。”
她摸了摸一块火晶核,表面有缝,灵气很弱。这种品质,撑不住一次高强度施法。要是用在实战阵眼上,可能刚启动就会炸,伤自己人。
回到共议堂,她让人把特训营的教官叫来。
“为什么进度不一样?”她直接问,看着每个人。
一个教官苦笑:“各派带来的弟子基础不同。西荒习惯快攻,讲究‘一击必杀’,我们这边讲配合和持久。一个快一个慢,很难合拍。让他们慢下来,他们浑身不舒服,像被绑住一样。”
另一个接话:“东玄洲有些弟子靠法器输出灵力,现在要脱器练习,就像不会走路的人,站都站不稳。”
第三个低声说:“南域弟子灵活,但太随性,不喜欢按固定节奏来。教他们连灵阵,就像逼鱼爬地上走。”
她听完,手指敲桌子,节奏平稳。“如果统一标准,多久能赶上?”
“至少一个月。”有人说,“前提是材料不断,每天能练六个时辰。但现在……”他停住,没再说下去。
她点头,送走教官后,一个人坐在灯下。
她拿出一张白纸,开始列问题。
第一,资源不够。大战后恢复慢,消耗大。特别是高阶材料,全靠旧库存撑着。可库存也快没了,补给太少。
第二,训练方式不同。各派有自己的体系,对同一个阵法理解不一样,输出节奏自然对不上。这不是谁对谁错,是规则不一样。就像七个国家造剑,样式都不一样,再多兵器也不好用。
第三,信息传递有问题。灵讯台建好了,但各地报消息格式不同,有的用暗语,有的画图,整理起来费时间。一份急报,经常要转三次才能看懂,耽误事。
第四,轮值守卫混乱。东边边界昨天换了三批人,交接时出现空档。如果有敌人趁机进来,没人发现。这不是疏忽,是流程不清。
第五,弟子心理状态不好。很多人不说,但眼神发虚。白天练得狠,晚上睡不好。有人梦里都在背口诀,醒来一身冷汗。他们不怕死,怕拖累队友。
第六,跨洲调动太慢。有事时,集结队伍最快也要两个时辰。敌人如果从虚空裂隙突袭,半个时辰就能打进内部。
第七,情报归档乱。资料分散在不同地方,没有统一编号,查起来麻烦。想找三年前的战斗记录,要跑三个部门,花一天时间。
她写完,笔停在纸上。
这些问题单独看都不算大事,但加在一起,就会让整个备战系统崩溃。敌人不会等他们慢慢调整,只要一次突袭,就可能撕开口子,前功尽弃。
她吹灭一盏灯,屋里暗了一半。
窗外天还没亮,远处演武场还有光。她知道那些弟子还在练。他们拼尽全力,却因为背后支持不够,总是差一口气。就像拉弓射箭,弦已经绷紧,箭也在弦上,就是少了最后那点力气。
她提笔,在纸角写下一句话:如果不能团结一致,就算有千军万马也是散沙。
然后她拿出一枚传讯玉简,注入灵力。
“明天辰时,开紧急协调会。所有派驻代表必须到场。议题只有一个——解决准备问题。”
玉简发光,飞出门外,像一只夜鸟,穿过屋檐,消失在晨雾中。
她没动,盯着地图看。四洲交界处标了七个点,是灵讯台的位置。其中一个闪了闪,突然黑了。
她站起来,走到墙边看信号面板。
东侧第三个台,断了联系。
她按下通报铃,等弟子来。
那人来了,她只说一句:“查一下东三台的情况,看看是设备坏了,还是被人切断。”
弟子领命离开。
她坐回桌前,打开特训营名册。这次她不看成绩,看籍贯。把同一门派出身的弟子分组,对比他们的训练曲线。
很快发现,西荒弟子前三天进步最快,第四天就停住了。东玄洲相反,前期慢,后期稳。南域波动大,有时赢有时输。她找来几位教官的教学笔记,看他们对同一招式的解释。
西荒写的是“速杀”,要求三息内完成斩击,宁可失误也不能犹豫。东玄洲强调“控场”,先布阵再出手,步步为营。南域重“应变”,鼓励临场发挥,认为死守规矩反而不利。
方法都没错,但放一起就乱了。连灵阵讲究同步,差一点就不行。一个人快了,另两人跟不上,灵力断;一个人迟疑,全阵卡住,反遭冲击。
她合上笔记,揉了揉眼睛。手指碰到眉心一道疤——三年前守城战留下的。那一夜,也是因为南北两派节奏不合,阵眼崩了,城墙塌了一半。
这时门外有动静,是去查信号的弟子回来了。
“师姐,东三台的线路被人动过。接头处的灵丝断了两根,不是自然坏的。有人用钝器刮断的,手法隐蔽,如果不是例行巡查,可能半天都发现不了。”
她抬头:“什么时候断的?”
“大概一个时辰前。巡查时才发现。”
她站起来,走到窗前。
外面很安静,只有守夜人的脚步声。那座灵讯台本该一直亮着,现在黑了。它在东边边境要道,监控三条虚空裂隙。一旦失联,等于在这片区域瞎了眼。
她转身拿外袍披上,扣好扣子。
“我去演武场。”她说。
弟子愣住:“这么晚?”
“让还在训练的人别停。”她说,“我去看他们最后一组阵。”
她出门,风又起了。比刚才更冷,带着铁锈和焦土的味道,像大战要来的预兆。
演武场的灯光照在地上,映出几个人影。他们在摆连灵阵,手贴手,灵力流动,掌心泛起淡金色光链,像连在一起的血脉。
她站在场外,没出声。
第一轮,成功了。光链完整,持续十息,虽然不太稳,但很难得了。
第二轮开始,有人脚步偏了,链条晃动。第三轮,直接断开。能量回冲,三人齐齐后退,一人跌坐在地,喘个不停。
她看到那个失误的弟子低下头,肩膀微抖。不是疼,是愧疚。他知道,他又拖累了队友。
教官走过去,蹲下来说:“再来。你们不是为自己练,是为了身后看不见的人。”
那人点头,擦了把脸,重新站好。
他们准备再试一次。
云绮月走上前,站在场边。
所有人都停下,看向她。
她看着他们的眼睛,一个个看过去。有累,有不甘,也有藏不住的害怕。但他们都没走。
她说:“你们知道为什么要练这个阵吗?”
没人回答。
她走进阵中,站在三人中间。
“因为它不是为了赢,是为了活。”她的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清了,“敌人不会等你们状态好才来。他们会在你饿着、灵力没恢复、队友刚倒下的时候突然出现。那时候,你们能不能撑住?能不能护住身后的人?”
她抬手,掌心向下,灵力缓缓流出,融入地面阵纹。
“连灵阵,不是把三个人变成一个人,而是让三颗心跳成一个节奏。快也好,慢也好,只要一致,就能扛住风暴。”
她环视四周:“现在,重新开始。”
三人深吸一口气,再次结阵。
这一次,她没走,站在边上看着。
当光链再次亮起,比之前更稳,更久。
她轻轻点头。
风还在吹,但她不再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