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绮月站在议事厅门口,手搭在门框上。那是一根紫檀木柱子,有些旧了,边角有裂痕。风吹过来,带着北岭的寒意,吹起她袖口的布条。那是昨天包扎伤口时撕下的衣服,已经被血和土染成暗褐色。她没有马上进去,而是转过身看了身后两人一眼。
叶凌轩站在三步远的地方,披风盖住腰间的剑。他脸上有一道伤,是穿过黑雾林时被荆棘划的,血已经干了。他看到云绮月看自己,轻轻点头,眼神很稳,没有催她。
柳萱儿靠在柱子旁,拄着短杖,胸口一起一伏。她年纪最小,但走得很拼。脚底的水泡破了,血渗出来,鞋子都红了。她一直没说话。见云绮月回头,她抬起下巴,把短杖往地上一杵,发出“咚”的一声,像是在说:我还行。
他们一路赶来,走了七百里山路,穿过荒原,翻过断崖,走过毒沼。路上遇到三次伏击,两次躲过去,一次靠叶凌轩拼命才逃出来。衣服脏了,行囊破了,干粮也没了。但现在不能停。
云绮月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门发出吱呀声。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天工阁的人坐在东边,桌上放着一块灵晶,颜色发灰,表面有细纹。一个老匠人用银针探它,手指有点抖。他知道这不对劲,好灵晶不该这样。
寒雪山庄的人靠在椅子上,穿黑袍,脸色冷。他手里握着一块玉佩,那是测阴气的工具,现在泛着蓝光。他没说话,但已经察觉有问题。
青阳宗的两个长老并排坐着,手里拿着符纸,在查一段传讯印记。一个人念咒,符纸忽亮忽灭,最后烧成了灰。他们对视一眼,都很严肃。
云绮月进来后,有人抬头,有人低头,没人出声。气氛很紧。
她走到中间,放下背上的旧皮袋。袋子很破,打了三个死结。她解开结,拿出几张纸铺在桌上。最上面是北岭的地图,山川用墨线画出,三条路线用红笔标出,绕开了哨岗。旁边贴着烧焦的布条,是从失踪弟子的东西里找到的。还有一瓶浑浊的水,瓶子上写着“落鹰集·西南哨”。
“这是我在北岭找到的。”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楚,“灵晶不纯,运输路线避开关口。水里有阴气,和地宫里的痕迹一样。”
天工阁主走过来,接过瓶子,打开闻了一下。突然,他瞳孔一缩,立刻盖上盖子,手背上青筋冒了出来。
“这不是普通的污染。”他说,“这是腐髓之息,只有长期接触魔核或蛊巢才会出现。”
“是血引蛊留下的。”云绮月说,“它不会直接暴露位置,但会标记目标。只要我们用灵力,就会被发现。就像猎人撒饵,等猎物上门。”
寒雪山庄的人冷笑:“你说魔族还在活动,就凭这些?一个瓶子,几块石头?三年前地宫那一战,魔尊死了,余党全灭。你现在拿这点东西,就想让我们信你?”
柳萱儿猛地站起来,手撑着桌子,指节发白:“你要亲眼见过地宫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就不会问这种话!”她的声音发抖,“张师兄扑上去挡魔核的时候,肠子都露出来了,他还喊‘快走’!我看着他切断心脉,引爆本源,只为我们能多活十秒!你们现在坐在安全的地方喝茶,当然轻松!”
“够了。”叶凌轩开口,声音平静,却压住了所有人,“她说的每样东西我都看过,也验过。三个水源都有反应,七个幸存者体内查出蛊毒,症状完全一样。不是巧合。”
青阳宗一个长老放下符纸:“就算真有残余势力,也不一定现在就联合。各派有自己的防务,贸然整合,容易乱,还可能被人钻空子。”
“那就等出事再联合?”云绮月盯着他,“上次地宫爆炸前,有没有人报信?有没有人知道魔族已经潜入?没有。因为我们不互通消息,都觉得‘轮不到我’。”她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鸣沙城、云渡镇、落鹰集,最近都有弟子失踪。不是意外,是在清除知情人。他们在试探我们,也在杀人灭口。”
她顿了顿:“如果我们还各自为政,下次就不只是死几个弟子的事。可能是整座城沦陷,再来一次地宫那样的惨剧。”
屋里安静了。
天工阁主点头:“我可以共享南域的交易记录。如果有异常采购,比如大量买封印材料、阴属性矿石,我会第一时间通知。”
“我们也支持巡查。”青阳宗另一个长老说,“但必须四派轮流带队,不能只靠一派,不然权力太大,容易生矛盾。”
寒雪山庄的人还是不动:“谁来管事?出了问题谁负责?要是有人借机扩权怎么办?历史上多少联盟,最后都毁在内斗上。”
云绮月沉默了一会儿,从怀里拿出一张白纸,开始写。
她写字很稳,一笔一划清楚有力。
她写了四条:
一、设轮值巡查,四洲每月派人巡边,交接时交日志;
二、建加密传讯阵,每城一个节点,报警要用双符验证;
三、所有情报统一存档,查看要三方签字;
四、隐瞒不报或私自行动的,取消资源分配资格。
写完后,她把纸放在桌子中央。
“我不当首领,也不要指挥权。”她看着大家,“初期由紫霄仙门、天工阁、寒雪山庄各派一人组成协理堂,一起做决定。小事当场定,大事五天内回复。有分歧,四派一起议。”
屋里静下来。
有人低头看纸,一条条读;有人互相看,像是在想利弊;也有人悄悄握紧了袖子里的令符。
柳萱儿小声对叶凌轩说:“她什么时候写的这个?路上都没见她停过。”
“昨晚歇脚时。”叶凌轩答,“她没睡。我在外面守夜,听见她在帐篷里磨墨,写了整整两个时辰。”
天工阁主先开口:“我可以进协理堂。但第一条,巡逻队至少要配两个炼器师,不然遇到陷阱处理不了。北岭机关多,没人懂就是送死。”
“同意。”云绮月说,“我会请师父以前的旧部帮忙,请几位退隐的前辈随队。李伯修过三十六座古阵,赵婆婆懂傀儡反制,她们愿意出手。”
寒雪山庄的人终于坐直了:“我们也可以派人。但传讯阵的符文设计必须公开,不能由一派独占。不然,一旦被控制,整个系统就成了监视网。”
“可以。”她说,“明天我就请天工阁和青阳宗一起改初稿,三方审核,七天内公布。”
青阳宗长老看向其他人:“既然大家都松口了,我也表态。我们愿提供三座城的情报站试点——云渡、青溪、临河,都有传讯塔和暗哨。”
云绮月点头,在纸上写下名字,笔尖停了一下,像在回忆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弟子跑进来,脸色发白,递了一张纸条给天工阁主。阁主看完,脸色变了,把纸条交给云绮月。
纸条上写着:
昨夜子时,落鹰集西南哨岗失联。三人值守,无打斗痕迹,营帐完好,仅剩半杯冷茶。
云绮月盯着那行字,手指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叶凌轩低声问:“你觉得是他们动手了?”
“不是怀疑,是确定。”她把纸条放在桌上,声音很冷,“茶里如果有迷魂药,发作很快。没挣扎,说明他们根本不知道危险。这不是袭击,是清除。”
柳萱儿咬牙:“又是这样……悄无声息靠近,然后杀光所有人。就像地宫那次,连警报都没发出去。”
“所以不能等。”云绮月抬头看大家,“三天后,我要在这里公布《联合巡防章程草案》和《情报互通协定初稿》。请各位回去准备,带专员来开会。我们要把漏洞一个个补上,哪怕慢一点,也不能再让人白白死去。”
没人反对。
天工阁主收起记录册:“我会让匠人连夜做一批定位符,带追踪印记,下次会议拿来试用。”
青阳宗长老起身:“我们也尽快整理过去五年所有异常事件档案,特别是失踪案和水源污染记录。”
寒雪山庄代表最后站起来:“我可以带两个资深巡查员来,做实地推演,模拟敌人进攻路线。”
云绮月一一记下,动作沉稳,像扛着很重的东西。
会还没散,她已经走到角落的小桌前,拿出新纸开始写文件。烛火晃动,照着她的侧脸。墨沾在她手上,她没擦,任它留在指缝里。
叶凌轩走过去,轻声问:“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核对巡查路线的时间。”她递过一支笔,“有些地方太远,得算好换防时间,不能有空档。北岭冬天常有雪暴,晚一天就很危险。”
他接过纸,低头看地图上的点,小声计算:“每天走六十里,配两队接力,十二天能完成一圈。但补给点要够,特别是风喉谷那段,没遮挡。”
她点头,在备注写上“增设临时驿站”。
柳萱儿靠着墙喘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到一页,上面写满名字。那是她认识的散修,分布在各个小城——卖卦的老周、采药的阿婆、守桥的瘸腿大叔……他们不在门派名单上,却是消息最灵通的人。
“我去联系他们。”她说,“边缘地带的消息,还得靠他们传。官方渠道太慢,等上报,人都凉了。”
云绮月点头,继续写。
屋里人开始交谈,声音多了起来。有人提细节,有人补充建议。原本冰冷的气氛,慢慢变了,像冰下有了暖流。
这时,云绮月停下笔。
她肋骨处一阵疼,像是有什么在经脉里爬。这是三年前地宫之战留下的伤,魔气没清干净,一到阴气重的地方就会发作。
她按住左肩,那里比右肩低一点,走路会扯着疼。动作很小,但被叶凌轩看见了。
他抬头看她。
她摇头,继续写。
墨在纸上蔓延,像一道没干的伤。
她的手很稳。
窗外,天快黑了,最后一缕阳光照进来,落在地图上,正好盖住“落鹰集”三个字。
千里之外的荒野里,一座破石屋中,半杯冷茶摆在桌上,茶面浮着一层银光,缓缓转动,像是活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