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刚穿过雾隐谷入口的结界,身影快要消失在浓雾里。云绮月突然抬手,掌心对着前方,一股灵力散开,在空中划出一道波纹。她停下脚步,眉头微皱,转头看向山门方向,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停。”她说。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到了。一百零三名弟子立刻停下,脚停在雾边。身后的雾合上,把他们和外面的世界隔开。叶凌轩皱眉看着她,有点不解也有点急:“怎么了?结界已经破了,命灯也亮了,我们不是已经开始了吗?”
“还没走完程序。”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很清楚,“我们还没听训令。”
柳萱儿正要动手发传讯玉简,听到这话手一抖,赶紧停下。她想起来——出发不是迈步就行,也不是命灯亮了就算开始。真正的开始,是师门下令,是责任上肩。她收回动作,呼吸有点紧。
云绮月后退三步,走出结界。脚下的青石板露出来,带着夜里的湿气,天边有一点光。风忽然变大,吹得衣服哗哗响,大家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她整理了一下衣袖,然后单膝跪地,右手放在左胸口,姿势很庄重。
其他人看到,没人犹豫,全都跟着跪下。铠甲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整齐划一。地上扬起一点灰,又被风吹走,四周很安静。
高台上,大长老站在紫檀木架后面,手里拿着紫金令幡,白胡子被风吹动,眼神很深。他没说话,只是慢慢把令幡插进石槽。地面传来一声闷响,像是地底有东西震动。七盏命灯虚影再次出现,浮在半空,照在每个人头上——一个不少,都很亮。
“你们这次去,不是为了报仇,也不是为了出名。”大长老的声音不高,但听得清清楚楚,“是为了救百姓,守住正道。”
他一个个看过去,从年轻的面孔到坚定的眼神,最后落在云绮月身上。那一眼,让人喘不过气。
“带队的人,要以身作则,心里装着大家。”他低声问,“你敢担这个责任吗?”
云绮月右手按心,低头回答:“弟子云绮月,愿意用自己的命护同门安全,用道心挡住魔念,不完成任务绝不回来。”
她说完,所有人齐声喊:“不胜不归!”
声音很大,震得树叶直掉,崖上的老藤都晃了。远处一群黑鸟飞起来,叫声刺耳,像在送行。
大长老点点头,看向叶凌轩和柳萱儿:“你们三个是主将,记住三件事。”他伸出三根手指,一条条说,语气很重,“第一,守约。签了协议就不能反悔。不管对方来自哪里,都是盟友,不准怀疑,不准怠慢。”
叶凌轩抱拳:“弟子记住了。”
“第二,同心。”大长老继续说,眼睛像火一样,“打仗时不分你我,只能同生共死。战场上不能因为门派不同耽误事。谁要是因私废公,回来以后门规处置,绝不放过。”
柳萱儿低头:“明白。”
“第三,持正。”他的声音更沉了,“做事多想,不能冲动。你们带的是百条人命,不是来赌的。活着回来的人,必须比死的多。”
云绮月抬头,看着大长老的眼睛:“弟子明白。这一战是为了斩断魔根,不是为了杀人。只要有活路,就不会让同门送死。”
大长老看了她很久,眼里闪过一丝欣慰,终于点头。他解下腰间的铜牌——黄色,刻着山河和七星图案,是掌门给的调令信物,紧急时能调动附近三座哨塔的支援。
铜牌转着飞下来,云绮月稳稳接住。牌子有点沉,带着凉意。
“这牌子只能用一次。”大长老低声说,“用了,说明事情已经失控。我希望你们……别走到那一步。”
云绮月把铜牌贴身收好,放在地图外面。那里还有一张纸,是她昨晚写的作战计划,字迹工整,没有涂改。每条路线、每个埋伏点、每次换岗时间,她都想过很多遍。她知道,战场上最怕的不是敌人,而是乱。
柳萱儿小声问:“要不要再查一下通讯符?万一断了联系……”
“不用。”云绮月摇头,手指碰了碰袖子里的玉符,“刚才试过了,信号稳,对方回应快。现在的问题不是联络,是人心。”
她看了看身边的队伍。有人低头,手在抖;有人咬嘴唇,眼神闪躲;还有几个新弟子,呼吸急,手心出汗。这是第一次真正面对生死,和平时练剑不一样。
“我知道你们怕。”她站起来,走到第一排,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见,“我也怕。怕走错一步,害死几十个人。怕回头的时候,看不到熟悉的脸。”
她顿了顿,看着一张张年轻的脸,有些人一起练过剑,有些人一起采过药,有些人还在中秋诗会上念过诗。
“但我们不能退。”她的声音更重了,“魔族已经在边境杀了七个村子,最小的孩子才三岁。他们烧房子,连祠堂都不放过——那是祖宗的地方,是根。你说我们还能退到哪儿去?退到山里?退到书里?还是骗自己天下太平?”
没人说话,但很多人挺直了背,握紧了武器。一个女弟子悄悄擦掉眼泪,一个男弟子把护身符塞回去,握住了战斧。
“所以今天我们站在这儿,不是为了完成任务。”她看着大家,声音越来越高,“是为了让死去的人知道,还有人记得他们。为了让活着的人能安心睡觉。为了让以后的孩子,不会在三岁就被火烧。”
叶凌轩走上来,重新握住令旗。紫色旗帜展开,上面有银线绣的云雷纹,隐隐发光,是用千年雷蚕丝和金乌羽毛做的,代表中军指挥权。
“主阵九宫位定了,替补名单也确认了。”他说,语气平稳,“开战后我会守住中军,指挥全局。谁敢擅自离队,按战时规矩办——轻的废修为,重的当场杀。”
柳萱儿补充:“侧翼机动队六人,轻装前进,随时准备接应。每半小时报一次情况,超时不报就是失联,立刻救人。有危险先保命,再想办法联系。”
云绮月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黑色玉简。表面有金色裂纹,像闪电,像伤疤,又像命运的印记。这是“共生死契”的凭证,由历代战死英魂凝聚而成。签下名字的人,生死相连。逃跑的人魂飞魄散,背叛的人神形俱灭。
她举起玉简,大声说:“签了‘共生死’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它不会强迫谁留下,但它会记住谁先逃。它会在你死后追你的名字,让你连轮回都进不去。”
她把玉简放回旗台的凹槽。光柱升起,七盏命灯稳定燃烧,光芒连成一片,罩住整个队伍。那是保护,也是见证。
大长老后退一步,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长袍无风自动:“时辰到了。紫霄仙门,准许出征。”
云绮月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远方。群山黑黑的,雾海翻滚,前路危险,不知会发生什么。队伍重新列阵,三人并肩站着。她抬起右手,准备下令出发——
就在这时,山门里传来钟声。
咚——
第一声,低沉悠长,像大地在叹气。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咚——
第二声,震动山石,屋檐的瓦片簌簌掉落。
云绮月的手还举在半空,指尖收紧,掌心出了汗。
第三声还没落下,叶凌轩忽然侧身,左手猛地按住剑柄,指节发白。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山门顶端的一处屋檐。
那里站着一个人。
灰袍,束发,背对朝阳。
那人手里拿着一面小旗,旗子没展开,颜色看不清。但他站的位置很险,脚下只有一尺宽的檐角,风吹得衣服乱舞,像随时会被吹下去。
云绮月瞳孔一缩。
那是禁地守卫才能站的位置。
那个地方,平时谁都不能靠近——违者,魂飞魄散。
他是谁?
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他手里的旗,是什么意思?
风更大了,吹乱了弟子们的头发,也掀起了那面小旗的一角。隐约能看到,有一缕黑气缠在旗子上,像蛇在爬。
云绮月没动,也没下令。她只是看着那个背影,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古老的预言:
“当禁钟三响,孤影临檐,非劫将至,便是旧魂归来。”
现在,钟已三响。
檐上的人,还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