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雨已经连绵下了三日，豆大的雨点砸在景仁宫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像是要把这深宫的静谧敲碎。苏凝坐在西配殿的窗前，手里捏着一本泛黄的诗集，目光却落在窗外被雨水打湿的芭蕉叶上。叶片上的水珠积得太满，顺着叶尖滚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溅起细碎的泥点。
“娘娘，这雨再下下去，怕是连廊下的青苔都要长疯了。” 晚翠端着一碗刚温好的姜茶进来，见她对着雨幕出神，忍不住念叨，“前儿内务府送的那批新茶还没开封呢，等雨停了，奴才给您沏一壶？”
苏凝回过神，接过青瓷茶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才觉得驱散了些许心头的凉意。“不急。” 她浅啜了一口，姜的辛辣混着茶的微苦，在舌尖漫开，“贤妃的旧物还有最后几箱没整理完，等弄完了再说。”
自那日从御花园角亭回来，皇帝便再没召见过她，宫里也出奇地平静。淑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气焰，连去给皇后请安都来得少了；萧太傅在朝堂上也收敛了锋芒，只是偶尔递上几道无关痛痒的奏折。这种平静让苏凝心里发慌，总觉得是暴风雨前的沉寂 —— 萧烈在云漠郡手握重兵，绝不可能坐以待毙，而皇帝的 “万全准备”，到底准备到了哪一步？
“说起来，昨儿听小厨房的刘嫂子说，乾清宫的灯亮到后半夜呢。” 晚翠一边给炭盆添炭，一边压低声音道，“听说陛下这几日都在跟几位老将军议事，连早朝都推迟了半个时辰。”
苏凝握着茶碗的手指紧了紧。皇帝越是沉得住气，越说明事情棘手。萧烈的十万边军是大胤的屏障，也是悬在皇帝头顶的利剑，处置得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正思忖着，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特有的尖细呼喊：“八百里加急！云漠郡八百里加急！” 那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在寂静的宫苑里格外刺耳。
苏凝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茶碗差点脱手。晚翠也吓得脸色发白，扶着她的胳膊：“娘娘……”
不等她们反应过来，西配殿的门就被人猛地推开，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太监跌跌撞撞地闯进来，见到苏凝，扑通一声跪下：“凝嫔娘娘！乾清宫…… 乾清宫传消息，云漠郡…… 萧将军反了！”
“反了？” 苏凝只觉得耳边 “嗡” 的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身后的桌沿才稳住身形，指尖死死抠着桌角的雕花，木刺扎进肉里，也没感觉到疼。
“是真的！” 小太监的声音带着哭腔，雨水顺着他的发髻往下淌，打湿了身前的地面，“一个时辰前，快马加鞭送到的急报，说萧将军…… 萧将军扣押了朝廷派去的监军王大人，还把不肯附逆的云漠郡守将赵诚给斩了！现在…… 现在他正带着亲兵往雁门关去，北漠的铁骑也在边境集结，说是…… 说是要里应外合，踏破雁门关！”
“赵诚死了……” 苏凝喃喃自语，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赵诚的死，绝非偶然。他是皇帝亲派的将领，手握部分兵权，萧烈杀他，既是灭口，也是清除障碍，向所有不肯归顺的人示威。而北漠的动作如此迅速，显然是早就与萧烈约定好的 —— 这场叛乱，蓄谋已久。
晚翠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抓住苏凝的衣袖：“娘娘，这可怎么办？雁门关要是破了，北漠的人不就……”
“闭嘴！” 苏凝低喝一声，强行压下心头的慌乱。她不能乱，至少现在不能。她深吸一口气，看向那小太监：“乾清宫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小太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陛下已经在御书房召集群臣议事了，听说…… 听说满朝文武吵翻了天。萧太傅跪在殿外，哭着喊冤，说他兄长是被奸人陷害的，还说要以死明志呢！可…… 可锦衣卫查出来的那些证据，都已经摆在御前了，谁也保不住他了！”
苏凝闭上眼，脑海里闪过萧烈的倨傲、淑妃的阴狠、萧太傅的老谋深算，还有皇帝那深不可测的眼神。原来皇帝早就掌握了证据，迟迟不动手，或许就是在等萧烈自己露出马脚。只是没想到，萧烈会如此决绝，竟真的敢以卵击石，引狼入室。
“娘娘，要不…… 咱们去乾清宫外候着？” 晚翠小心翼翼地提议，“万一陛下有什么吩咐……”
苏凝摇摇头。这个时候，去乾清宫无异于自寻麻烦。皇帝正焦头烂额，需要的是能解决问题的良策，而不是一个需要安抚的妃嫔。她现在能做的，只有静观其变。
“你先回去吧，替我多谢乾清宫的公公传话。” 苏凝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递给小太监，“路上小心。”
小太监接过银子，千恩万谢地去了。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却隔不断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与恐慌。
苏凝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雨还在下，只是小了些，远处的宫墙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她仿佛能听到御书房里的争吵声、萧太傅的哭喊声、还有皇帝压抑的怒喝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风雨欲来的悲歌。
“娘娘，您看那是什么？” 晚翠突然指着天空。
苏凝抬头，只见几只信鸽从云层中穿过，翅膀上绑着小小的竹筒，朝着乾清宫的方向飞去。那是军中信使常用的信鸽，如此密集地出现，定是边关又有急报传来。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萧烈反了，北漠兵临城下，朝堂人心惶惶，这风雨飘摇的江山，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而她亲手递出去的那几张密信，此刻像一把双刃剑，既刺穿了萧烈的阴谋，也将这深宫、这天下，推向了更汹涌的浪潮之中。
“晚翠，” 苏凝转过身，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意外，“把剩下的旧物都收好吧，不用整理了。”
晚翠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点头应道：“是。”
苏凝重新坐下，拿起那本被遗忘的诗集，指尖划过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的诗句，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她不知道这场风波最终会如何收场，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在这浪潮中站稳脚跟。她只知道，从萧烈叛乱的那一刻起，所有人的命运，都已被改写。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乌云却依旧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远处传来隐隐的钟声，是乾清宫的景阳钟被敲响了 —— 按例，只有重大变故时才会敲响此钟。钟声沉闷而悠长，回荡在空旷的宫城里，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敲响了前奏。
苏凝握紧了手中的诗集，指节泛白。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再有片刻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