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你疯啦!”徐兰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尖叫一声,使出全身力气扑上去,死死抱住了雷大炮的腰,“你给我站住!不许去!听见没有!不许去!”她瘦小的身体在雷大炮暴怒的力量面前摇摇欲坠,却拼了命地往后拖。
“爹!爹!你冷静点!”雷春梅也从屋里冲了出来,和徐兰一起死死拉住暴怒的父亲。
张婶被雷大炮这要吃人的架势吓得魂不附体,脸色惨白,连连后退,后背“咚”一声撞在院门上,声音都带了哭腔:“哎哟雷大哥!雷大哥!您消消气!消消气啊!不是我说的!真不是我说的!我就是……我就是听到点风声,好心……好心给老徐提个醒儿啊!”她腿肚子发软,只想赶紧逃离这修罗场。
雷小玲站在西屋门口,手里还捏着那本物理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那张总是带着点清冷的小脸,此刻气得通红,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清澈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死死盯着张婶,却倔强地咬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样子,比哭出来更让人心疼。
雷小燕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和混乱吓懵了,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过去紧紧抱住雷二蛋的腿,小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二哥……呜呜……爹怎么了?他们……他们为什么说二哥坏话?呜呜……”
小小的院子里,刚才还沉浸在阳光、汗水和技术传承的踏实氛围里,此刻却被这盆从天而降的脏水浇得一片狼藉。愤怒的咆哮、惊恐的哭喊、徒劳的劝阻、还有那无声却尖锐的委屈,交织成一曲刺耳的悲鸣。
风暴的中心,雷二蛋反而成了最安静的那个。
他没有像父亲那样暴怒,没有像母亲那样惊恐,也没有像妹妹那样委屈落泪或倔强愤怒。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一手下意识地护住抱着他腿哭泣的小妹,另一只手还保持着刚才握锉刀的姿势。
张婶那些刻意压低却又字字诛心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针,一根根扎进他的耳朵里:
“隔壁院最近有人突然有钱了……”
“看见你家二蛋在95号院附近‘晃悠’……”
“难听啊……”
每一个字,都带着市井谣言的恶毒和精准打击的意图。它们的目标,就是他雷二蛋!就是他用修炉子、做淋浴、淘废品、熬夜做小刀……一分一分攒出来的那点钱给家人买的礼物!就是他刚刚在轧钢厂东门红榜上挣来的那份清白和荣耀!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嗖”地一下窜遍全身。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污秽之物玷污后的极度恶心和愤怒!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收缩、膨胀,每一次搏动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憋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带着铁锈的腥气。
他抬眼,目光扫过暴怒挣扎的父亲、死死阻拦的母亲和姐姐、吓得面无人色的张婶、气得浑身发抖的二妹、还有抱着自己腿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妹……
愤怒,像滚烫的岩浆在他血管里奔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他想冲出去,揪出那个在背后散播谣言的王八蛋,把他那张喷粪的嘴撕烂!他想像父亲那样,用最直接、最暴烈的方式,砸碎这盆泼向自己的脏水!
然而,就在这怒火即将吞噬理智的瞬间,老爹昨晚在工具棚里,顶着昏黄灯光,用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那偏心凸轮时,浑浊眼中闪过的、那一丝极其隐蔽的、属于匠人的光亮,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嗤啦”一下,照亮了他混乱的脑海。
“清者自清。”一个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硬碰硬地打上门去?除了把事情闹得更大,除了让家人更担心,除了给那些躲在暗处嚼舌根的小人提供更多编排的“证据”,还能得到什么?老爹七级大拿的名声?母亲在街道办的脸面?自己和家人在这胡同里的安宁?
不!不能!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尖锐的刺痛让他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铁锈味和火药味的空气吸入肺里,像冰冷的刀锋刮过,却奇异地压下了那股毁灭一切的冲动。
他轻轻拍了拍小妹雷小燕的后背,动作稳定而温和。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混乱拉扯的父母和大姐,越过瑟瑟发抖的张婶,望向堂屋门口那根被老爹踹翻在地、兀自打着转的小板凳。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刚才的紧绷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小院里的嘈杂,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力量:
“爹!妈!姐!别急。”
这一声,像定身咒,让暴怒的雷大炮挣扎的动作猛地一滞,也让死死抱着他的徐兰和雷春梅愕然地抬起头。
雷二蛋的目光平静地迎上父亲那双依旧喷火的眼睛,又转向母亲那张写满惊惶和心痛的脸,最后扫过大姐担忧的眼神。他松开护着小妹的手,向前走了两步,站在院子中央,阳光落在他身上,拉出一道笔直而清晰的影子。
“清者自清。”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咱家啥样,街坊邻居心里都有一杆秤。二蛋是啥人,爹妈最清楚。”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还靠在院门上、惊魂未定的张婶,脸上甚至还扯出一个极其微小的、带着点安抚意味的弧度:“张婶,谢谢您来报信儿。您是好心,我们记着。”
张婶被他这平静的态度弄得一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雷二蛋不再看她,目光重新回到家人身上,那眼神深处,却陡然闪过一道锐利如刀的寒芒,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带着点“蔫坏”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但这盆脏水,不能就这么白泼了!”
“咱得想办法,”他微微眯起眼,仿佛在看着空气中那些无形的、流窜的恶毒言语,“让它原路泼回去!”
“还得,”他轻轻吐出最后几个字,像在陈述一个即将实施的精密技术方案,“溅他们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