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那日的泪流满面与莫名心悸,,在沈执砚被药物禁锢的记忆中漾开几圈微澜,便迅速沉底,再无声息。她依旧是皇后手中最得用的沈姑姑,心性冷硬,行事果决。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那缕若有若无的草本清香和那双饱含复杂情绪的眼睛,会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现,带来一阵短暂而尖锐的头痛,旋即又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压下。
而对于谢栖迟而言,地牢中的那一眼,是他残存生命中最后的星光。他看到了她,看到了她为自己流下的、哪怕她已不知缘由的眼泪。这足以支撑他在接下来的、更为酷烈的折磨中,咬紧牙关,保留一丝微弱的生机。
然而,刘娥的狠毒,远超他的想象。她不仅要他痛苦,要他臣服,更要彻底断绝他所有的念想与可能。
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夜晚,凤仪宫最隐秘的刑房里,谢栖迟迎来了他命运中最彻底、最残忍的转折。
没有审问,没有罪名,只有刘娥冰冷而怨毒的目光,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
“表兄,”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你可知,本宫最恨什么?最恨的,便是你心中始终装着那个贱人,甚至为了她,不惜与本宫作对!”
她缓缓走近,戴着精致护甲的手指,如同抚摸一件瓷器般,滑过谢栖迟血迹斑斑的脸颊,最终停留在他的下身。
“你这身傲骨,你这张俊脸,还有这……身为男人的根本……”她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兴奋的光芒,“都是你痴心妄想的依仗!本宫今日,便要亲手将它们,一一碾碎!”
谢栖迟瞳孔骤缩,意识到了她将要做什么,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绝望瞬间攫住了他!他宁愿死!
“杀了我……”他嘶哑地低吼,试图挣扎,却被铁链牢牢禁锢。
“想死?”刘娥嗤笑一声,如同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本宫偏不让你死!非但不让你死,本宫还要让你好好活着!让你亲眼看着,本宫是如何一步步掌控一切,让你看着沈执砚是如何对本宫忠心不二!”
她猛地后退一步,对身旁面无表情、如同傀儡般的行刑者厉声吩咐:“动手!给本宫干净利落地,把他这没用的东西,去了!”
冰冷的器具寒光一闪。
剧痛!无法形容的、撕裂灵魂的剧痛瞬间淹没了谢栖迟!那不仅仅是身体的残缺,更是尊严的彻底崩塌,是作为“谢栖迟”这个完整的人,被最残酷的方式阉割、毁灭!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剧烈的疼痛中悠悠转醒。身下空落落的剧痛提醒着他那场噩梦的真实。万念俱灰,只求速死。
可刘娥连这最后的解脱,都不肯给他。
她亲自来到他养伤或者说,被强行吊着命的密室,看着他如同破碎人偶般躺在那里,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想死?很容易。”她声音冰冷,“但你若敢死,本宫立刻就让沈执砚,还有她那个藏在庙里的弟弟沈执鸢,一起下去陪你!让你们在阴曹地府,做一对苦命鸳鸯,外加一个拖油瓶!”
她用阿砚和鸢儿的性命,铸成了最坚固的锁链,将他牢牢锁在这无间地狱!
谢栖迟彻底死心了。最后一点光芒,也熄灭了。他不再挣扎,不再求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灵魂,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承受着无尽痛苦与屈辱的躯壳。
伤愈后,如果那种状态能称之为“愈”的话,他被刘娥以一种极具侮辱性的方式,安排进了凤仪宫,成为一名最低等的、负责处理宫中污秽阴私事务的宦官。昔日风光霁月的谢太医,太医院最年轻的院判,如今成了内廷里一个面容苍白、身形佝偻、嗓音因伤痛与药物变得尖细沙哑的——赵公公。
刘娥给了他这个新的身份,如同给一件物品贴上标签。
从此,凤仪宫里多了一位手段狠辣、行事果决、通晓医术,用于更“精准”地折磨人或配置毒药、杀人不眨眼的赵公公。他主动揽下了所有最阴暗、最血腥的差事,清理叛徒,处置眼线,手段之酷烈,连那些积年的老太监都为之侧目。
他只有一个目的——尽可能多地,替沈执砚挡下那些污秽,让她那双已经忘记了他的眼睛,少沾染一些因果,少背负一些罪孽。
而沈执砚,也正式认识了这位皇后身边新来的、颇受倚重的赵公公。
她看着他与宫中其他宦官并无二致的装束,看着他低眉顺眼却透着一股阴冷气质的身影,听着他那尖细沙哑的嗓音,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她只当这是皇后娘娘又一把新磨的刀,或许比之前的更锋利、更趁手。
他们时常在凤仪宫中相遇,一个是被皇后信赖有加的沈姑姑,一个是负责处理阴私的赵公公。一个记忆被清洗,冷硬如铁;一个身心俱残,心如死灰。
他看着她一步步成长,做着那些对这个宫闱、对这个皇朝有益的事情,双手或许不再直接沾血,却间接推动着更多人的命运走向深渊。
而他,则在她看不见的阴影里,用自己残破的身躯和彻底沉沦的灵魂,为她扫清前路上最肮脏的障碍,将所有可能反噬的恶果,都引到自己身上。
双鲤玉佩,早已不知被他藏于何处,或许与他破碎的尊严一同,埋在了某个永不见天日的角落。那句“愿你如这双鲤,顺遂无忧,永浴爱河”的祝福,成了回荡在这冰冷宫墙内,最讽刺、也最悲怆的余音。
无人知晓,这位杀伐果断的赵公公,在每一个无法安眠的深夜,都会望着沈执砚住所的方向,用那早已流不出眼泪的、干涸的眼睛,无声地诉说着一场盛大而绝望的、永不可能再被记起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