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封桩遗梦
太平兴国四年的初雪降下时,汴京皇城西北角的资圣库开启了尘封多年的铜锁。新任三司使楚昭辅举着火把走进库房,却在看清库内景象时惊得后退半步——堆积如山的铜钱一直垒到梁架,蛛网在钱串间织成灰蒙蒙的帐幕,而最深处那尊以黄绫覆盖的巨物,赫然是周世宗征淮西时铸造的镇国铜鼎。
“整整十七年...”楚昭辅抚摸着鼎身上“显德”年号的刻痕,想起昨日在枢密院看到的边报:契丹骑兵又越过拒马河,劫掠了三座边镇。
二
垂拱殿的地龙烧得过分暖和,赵光义却仍披着貂裘。他面前摊开着兄长亲笔绘制的《幽燕山川图》,图角批注墨迹犹新:“赎买之资,当积于太平。”
“契丹萧太后遣使索要岁币。”曹彬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说要我们补偿他们‘代守’幽云十六州的辛劳。”
赵光义的指尖划过图上居庸关的位置,那里被赵匡胤用朱砂点了三处标记。“先帝设封桩库时说过,”他忽然抬眼看楚昭辅,“这些钱财要用来办三件事——赎幽蓟,迁河朔,养死士。如今库中积财几何?”
楚昭辅展开账册的手指微微发抖:“折合铜钱七百万贯,足以赎回...”
“不够。”太宗打断他,从袖中取出封密奏,“幽州守将韩德让给萧后的私信里说,除非拿十座城的岁入来换。”
三
当夜资圣库突发走水,所幸扑救及时只烧毁了西侧账房。开封府尹在灰烬中查出火油痕迹,更诡异的是,存放契丹贸易文书的铁柜竟不翼而飞。
赵普抱病入宫时,看见太宗正对着烧焦的《幽燕图》残片出神。“是北边来的人。”老丞相咳嗽着说,“韩德让怕我们真用钱财赎城,断了他挟寇自重的根基。”
烛火噼啪作响,映着君臣二人摇晃的影子。赵光义忽然问起旧事:“当年陈桥兵变前,兄长为何要把所有家财分赠将士?”
赵普抬眼望向殿外纷扬的雪花:“因为先帝知道,有些东西比钱财重要。”
四
转机出现在腊月二十三。漕运衙门在清查历年账目时,发现某艘沉船的货单上记载着特殊货物——二十年前幽州商队运往汴京的“龙血木”,收货人竟是赵匡胤微服私访时用的化名。
楚昭辅带人挖开汴河旧码头,在淤泥中起出十个密封的陶瓮。瓮中装满带契丹文字的羊皮卷,详细记载着幽云各州县的田亩赋税、兵力部署,甚至还有韩氏家族与契丹皇室的姻亲图谱。
“原来先帝早就...”楚昭辅抚着卷宗上熟悉的笔迹哽咽难言。某张地图背面写着小小的注脚:“赎买不成,则知己知彼。”
恰在此时边境急报又至:契丹发生内乱,韩德让之侄率五千精骑投诚,条件是宋军助其夺取幽州。
五
太宗在资圣库召见群臣那日,雪后初霁。他命人掀开镇国铜鼎上的黄绫,鼎内竟堆满生锈的刀剑。
“这些是周世宗北伐时损毁的兵刃。”赵光义抓起把断刃任其从指缝滑落,“先帝将其熔铸为鼎,是要我们记得——幽云不是用来买的。”
他忽然举起铁锤砸向铜鼎,在众人惊呼声中,鼎身裂开道缝隙,露出内壁铭文。那是赵匡胤留下的最后手书:
“货殖可积于太平,山河当取于盛世。”
楚昭辅在修缮资圣库时,命人将裂鼎重新熔铸。新铸的铜碑立在库前,碑文记录着封桩库钱财的最终去向——在边境设立五处榷场,收购契丹战马;资助山东船厂建造海舟,从海路夹击幽州;最重要的是拨给将作监,研制能击破城防的重炮。
暮春时节,第一批新炮运抵边境。曹彬在试射后递上奏章,称其威力足以轰开幽州城墙。而契丹细作传回的消息更令人振奋:萧后正在连夜加固居庸关。
赵光义站在新落成的讲武台上,望着北方的天空。有宦官看见,陛下手中攥着片从裂鼎上凿下的铜片,边缘已被摩挲得温润如玉。
那夜资圣库方向传来隐约的锤凿声。晨起人们发现,铜碑背面多出列新刻的小字:“太平兴国四年春,帝裂鼎铸剑。”
而远在河北的漕船上,老舵工陈三对着新绘的《北疆漕运图》喃喃自语:“这航线...分明是冲着涿州去的啊。”
【第十四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