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温桶还温着,我把它搁在桌角,没喝。江逾白递来的那支笔静静躺在笔筒里,我没动,也没多看。昨晚他说“明天还是这个时间”,语气像在说天气,可我知道,那不是粥的问题,是他在场的问题。
但现在,我得靠自己改完这份方案。
电脑屏幕上的字密密麻麻,我已经盯着它六个小时。眼睛干涩,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节奏开始变慢。我揉了揉太阳穴,伸手去拿咖啡杯,想再灌一口提神。
手一滑。
杯子倒了。
深褐色的液体顺着桌沿淌下来,正好泼在刚打印好的方案上。纸页吸了水,字迹晕开,像一团团化不开的墨。
我脑子一空,立刻抓起旁边的文件夹压上去,想吸掉多余的咖啡。手忙脚乱地翻页,确认哪些还能用,哪些必须重打。打印机就在三米外,我可以马上补一份,但总监的脚步声已经从走廊传来。
“林溪。”
他站在工位旁,眉头皱成一个“八”字,目光扫过湿透的文件,“这是第几次了?上周提案数据错位,这周连文件都护不住?你到底有没有基本的职场管理意识?”
我没抬头,手指还在纸页边缘摩挲,试图分辨还能不能扫描还原。
“客户明天就要看终版,你拿咖啡渍交差?”他声音拔高,“别以为有人给你送宵夜,就能在项目上偷懒。能力不够,态度再不端正,谁保你都没用。”
我终于抬眼:“我在抢救文件。”
“抢救?”他冷笑,“等你抢救完,黄花菜都凉了。这种低级失误,根本不该出现在主策身上。我考虑换人。”
我喉咙发紧,没说话。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新人,实习期,靠关系进来,现在连基本操作都做不好。他不需要证据,偏见已经够用了。
我默默把湿透的纸收进文件夹,转身去打印机旁重打。纸张一张张吐出来,我盯着出纸口,一动不动。
会议室的灯亮了。十分钟后,我被叫了进去。
会议桌旁坐着总监、两位资深策划,还有几个实习生。苏倩倩没来,但她那个总爱穿驼色毛衣的室友坐在角落,低着头记笔记,笔尖在纸上划得飞快。
总监把湿漉漉的方案拍在桌上:“大家都看看,这就是我们明天要交给客户的终版?咖啡渍都印到客户名字上了。林溪,你解释一下。”
我站直了:“我不小心打翻了杯子,但内容没问题,我可以立刻补一份干净的。”
“问题不在内容。”总监盯着我,“在态度。一个连文件都护不住的人,怎么让人相信她能扛住客户压力?”
驼色毛衣实习生忽然抬头,语气轻飘飘的:“我刚才路过,好像看见她一直在改方案,挺拼的……”
“拼不是借口。”总监打断她,“职场不是看谁熬夜最多,是看结果。我已经决定,如果今晚不能提交完美版本,主策人选重新评估。”
我咬住下唇,没再辩解。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江逾白走进来。
他穿着深灰色西装,领带一丝不苟,右手袖口却沾着一块暗褐色的渍,边缘已经发干,像是干涸的咖啡。
没人邀请他,但他径直走到投影仪前,插上U盘,按下播放键。
屏幕一闪,监控画面出现。
时间显示:23:17。
我离开工位,走向洗手间。画面里,驼色毛衣实习生“恰好”从走廊经过,脚步一顿,视线扫过我的桌子。接着,她右脚微微外撇,脚尖轻轻一勾桌腿——
咖啡杯晃了一下,倒向文件。
她迅速掏出纸巾,擦了杯底和桌角,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
画面定格在她转身的瞬间,脸上掠过一丝得意。
会议室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嗡鸣。
江逾白关掉投影,声音很平:“监控系统保留72小时数据。我调了昨晚全部记录,这是唯一一次有人主动触碰林溪的工位。需要我提交完整报告给人事吗?”
总监额头冒汗,干笑两声:“这……可能是误会。小林工作一直很认真,这次确实是意外。”
“不是意外。”江逾白看着他,“是蓄意破坏。这位实习生和苏倩倩同住,上周还因方案抄袭被警告过。她没资格旁听核心会议,更不该出现在这里。”
总监脸色变了,立刻对旁边助理说:“请这位实习生先回去,后续由人事跟进。”
驼色毛衣没敢抬头,匆匆收拾东西离开。
江逾白没再多说,拔下U盘,转身要走。
我盯着他袖口的咖啡渍。
颜色和我打翻的一模一样。
昨晚他说去邻市开会,可我刚查过公司外勤系统——他没有签到记录。邻市会议的签到表上,也没有他的名字。
他根本没走。
他一夜没回,留在这里,调监控,追数据,甚至可能亲手恢复了被删除的片段。
我忽然想起什么,打开抽屉,取出移动硬盘。这是我从不离身的备份盘,里面存着方案的所有版本。我插上电脑,开始上传最新一稿。
动作很稳,手不再抖。
会议散了,大家陆续离开。我收拾好文件,抱着硬盘回到工位。江逾白的座位在斜对面,他正低头看邮件,袖口的污渍在灯光下更明显了。
我起身,去茶水间倒了杯温水,放在他桌角。
旁边压了张便签。
“下次,别熬这么晚。”
我没等他抬头,转身走回座位。
电脑右下角弹出邮件提示:方案已上传至客户共享文件夹,加密保护,仅限查看。
我点开客户对接群,发送消息:“终版方案已提交,请查收。”
消息发出,我靠在椅背上,闭了会儿眼。
再睁开时,目光落在桌角的保温桶上。
盖子严实,一滴没洒。
我伸手摸了摸,还有点温。
走廊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抬头,看见江逾白从茶水间走出来,手里拿着那只空杯。
他没看我,径直走回座位,坐下,打开电脑。
几分钟后,我邮箱弹出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江逾白。
主题:无。
正文只有一行字:“第六锅,换了新米。”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低头,继续检查方案细节。
客户明天要看的不只是文件,是态度,是准备,是能不能扛住压力走到最后。
我翻到附录页,把昨天新增的三组数据核对了一遍。
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点开最后一张图表。
突然,我停住。
图表右下角有个极小的标记,像是手写缩写,被刻意缩小到几乎看不见。
JYb。
我心跳慢了一拍。
这不是系统留的,也不是模板自带的。
是我昨天改图时,随手用画笔工具写的。
只有我知道,这三个字母代表什么。
我抬头看向对面。
江逾白正低头回邮件,眉头微皱,右手无意识地搓了搓袖口的咖啡渍。
我忽然明白。
他不是只在监控里帮我。
他早就看过我的方案。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我第一次在图书馆通宵,把咖啡洒在书上开始?
还是更早?
我盯着屏幕上的JYb,指尖轻轻按在字母上。
空调吹过,纸页轻轻颤了一下。
我合上电脑,把移动硬盘放进口袋。
然后拿起笔,翻开笔记本,写下明天客户可能问的十个问题。
写到第七个时,对面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
我抬头。
江逾白站起身,拿起外套,却没有离开。
他走到打印机前,取出一份刚打好的文件。
是那份被咖啡浸过的原始稿。
他把它放进碎纸机。
纸张被咬进去的瞬间,他抬眼,看了我一眼。
我没躲开。
他嘴角动了动,没笑,也没说话。
转身走了。
我低头,继续写第八个问题。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窗外天色渐暗,楼下的小贩开始收摊。
锅碗碰撞声一点点沉下去。
我翻过一页,写下第九个问题。
手指在“品牌情感共鸣点”上顿了顿。
然后,一笔划掉,改成:“用户真实需求的捕捉方式”。
改完,我合上本子,放进包里。
抬头时,看见茶水间的灯还亮着。
门虚掩着。
我站起身,走过去。
门推开一半,我看见水槽里泡着一只保温桶,正在清洗。
江逾白背对着我,挽着袖子,右手腕内侧有一道浅疤,像是旧伤。
水流冲过桶身,泡沫滑落。
他没回头。
我说:“明天客户可能会问,为什么选择情感路线。”
他关掉水龙头,没转身:“你怎么答?”
“因为人记住的不是广告,是感觉。”我说。
他点点头,拿起毛巾擦手。
“答得不错。”他说。
我站在门口,没动。
“你查了我多久?”我问。
他擦手的动作停了一下。
“从你第一次改方案改到凌晨三点,点了两次外卖,都没点主食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