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升掀开指挥帐篷厚重的帘布,携着一身未散的寒气踏入帐内。
帐内炭火暖融,与帐外的风雪凛冽恍若两界。
汪昊然和柳寒胥仍在原处低声交谈,见他进来,话音立止,目光同时投来。
吴升步履未停,行至桌前,将两份墨迹与朱印犹新的文书平稳地置于桌面。
“任务完成,地脉凝血膏已全数送达前哨。”
汪昊然取过文书,一页页仔细审阅,目光在每一处关防印鉴、签名落款上停留片刻。
帐内一时只余纸页翻动的微响与炭火偶尔的噼啪。
良久,他放下文书,抬眼看向吴升,面色沉静如水,唯有点头时透出些许满意。
“嗯。”
“流程清晰,印鉴俱全。此事你处理得合规合矩,无可指责。”
他的指尖在文书上轻叩两下,语气带着告诫,更似认可:“牢记,北疆行事,规矩是根基。能力再强,亦不可越界半分。今日你所为,皆在章法之内,这很好。”
旁侧的柳寒胥亦淡淡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辎重监张参军,刻板严谨,甲三官仓管仓使,更是不近人情。你能在时限内走通全流程,令其悉数放行,确实难得。”
吴升静立聆听,微微颔首:“分内之事,不敢怠慢。”
“好!”
汪昊然眼中赞许之色一闪而过,似忽然想起什么,神色一正,“你此次考核,表现出色,远超预期。”
“我即刻便会向武院总司与北疆军辎重监联合行文,正式举荐你晋升长青武院正会长之职。”
吴升:“多谢。”
他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下来:“此事已了,你也辛苦,先回去好生休息吧。”
“是。”吴升应道,不再多言,利落转身离去。
帐帘落定的瞬间,方才的沉稳与克制顷刻消散。
“好小子!!”
汪昊然猛地一掌拍在战术桌上,震得笔架跳动!他脸上迸发出难以抑制狂喜,眼中精光暴涨,“老柳!你看见了吗?!全套手续!半天之内搞定!那几个油盐不进的硬骨头,竟真让他全撬动了!还干干净净,半点把柄不留!”
他激动地踱了两步:“想当年,我批个急料,求爷爷告奶奶磨五天!他这才多久?!半天!真他娘的是个怪物!”
柳寒胥相较于他的外放,显得内敛许多,唇角那抹压不住的笑意倒也轻松反问:“原因倒也简单。”
“你若让人看见‘上限’,旁人自然待价而沽。”
“但你若让人看不见‘上限’,谁又会拒绝在规则之内,结一份善缘?”
这一次的委托任务,一来考察吴升会不会有那种僭越之心。
二来,则是看周围的人对于吴升是怎么评价的?
如果周围的人,都觉得这一个年轻人以后必定成才,那么北疆也不会拒绝。
汪昊然感慨时,柳寒胥落下茶杯,言语轻松:“这么来看,我倒是欠了老顾那厮一回。”
是顾山亭将羽翼尚未丰满的吴升介绍给自己的,所以自己才会在这个节点过来。
此时的帮助才是尤为关键。
真的等到吴升地位极高,周围全是阿谀奉承,那个时候再来,可就要慢慢的排队。
……
翌日清晨,大雪暂歇。
吴升踏着未扫的积雪,独自走在长青武院的路上,正在往湖边小墅走去。
寒风吹过两侧树木,卷起零星雪沫,空气中透着凛冽。
他步履沉稳,脑中思索着昨日之事。
汪昊然的举荐信,按照常理,应该是可以在几日内能下来。
不过最早应该也是1月1日,毕竟按照规矩来看,1月1日才是大会长正式被任命的最早时间。
吴升并不焦急。
实力的提升,远比一纸任命更为紧要。
“体魄,一万零一。”
他内视自身,这个数字在同龄人中已堪称恐怖。
吴升基本上可以比较谦虚地确定,99.99%的人无法在这个修行阶段达到这种恐怖的数字。
但。
远远不够。
昨日那位镇玄司的柳寒胥,其……深不可测!
仅仅是站在对方面前。
吴升便能感受到一种无形令人心悸的压迫感,那绝非寻常三品髓海境所能拥有。
“此等人物,亲临平远。”吴升目光望着远处的静心湖,“此地必有秘密。”
他对秘密本身兴趣不大,但秘密所吸引来的强者,以及可能随之而来的资源与机遇,却让他无法忽视。
“若想分一杯羹,唯有实力。”
思绪至此,他目光愈发沉静。
汪昊然的赏识,柳寒胥的另眼相看,皆因他展露了远超常人的潜力与价值。
若他只是个庸碌之辈,即便跪地相求,也无人会多看他一眼。
吴升并不因此愤懑,反而异常清醒。
因为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矩。
弱小,即是原罪。
强大,方能拥有话语权,方能让人坐下来,听你说话,与你交易。
无需介怀,只需变强。
来到静心湖畔的主干道时,沿途偶有学生经过。
学生在看清吴升面容的瞬间,神色皆是一变,下意识地放缓脚步,或恭敬地点头致意,或低声与同伴窃语,目光中混杂着敬畏好奇,甚至是一丝难以掩饰的畏惧。
以前他们还能够在背后说些什么,不过现在已经完全看不懂这一个同龄人了。
只是在修炼之余,偶然想起之时……
太多太多的人觉得自己如果是能够承接这样的一位强者躯壳,这简直是梦幻开局。
吴升则没有在意这些事。
他思索着接下来的修行安排以及要做的一些事,直到走入了进行湖畔的小路时,脚步微微一顿。
他望见了一位女孩子。
是苏烬。
她独自一人站在覆雪的湖畔,微寒的风吹动了她额前几缕乌黑的发丝.
肌肤在雪光映照下显得愈发白皙清透,侧颜线条精致却带着一丝疏离的冷意,宛如一尊精心雕琢却搁置于风雪中的玉像,正望着湖面边缘的薄冰出神。
而她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四目相对,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她的眼神复杂了一瞬,一丝难以启齿的挣扎,在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飞快掠过。
吴升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脚步未停,准备径直走过。
“吴升。”
就在吴升即将擦肩而过时,苏烬忍不住开口叫住了他,声音比这冬日的空气暖不了多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甚至于还有一丝微不可闻的颤抖?
吴升停下脚步,侧头看她:“你好。”
苏烬的指尖微微蜷缩,目光没有看他,而是投向远处灰蒙的天空,仿佛在积蓄勇气。
片刻后,她才低声开口,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本来不愿意就这件事情打扰您的,但实在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在吴升沉默的注视下,她将事情的原委艰难托出。
她是家族最后的希望,原本计划在平远长青武院争取利益,以挽救家族颓势。
然而,吴升的横空出世,以压倒性的实力粉碎了所有可能。
她不仅未能夺得副会长之位,甚至无法窥见他实力的深浅。
家族得知后,原本那些还在大城中观望、试图周旋的势力,立刻与她的家族彻底切割。
唯恐因她的失败而触怒吴升,引来无妄之灾。
正如先前其他家族主动向吴升示好一般现实。
无人会投资失败者,尤其在一位如此年轻的顶尖强者已然崛起之时。
她所在的家族当然也知道该怎么选。
“他们需要抱上您这条腿,或者说……”
苏烬的声音更低,带着难以掩饰的屈辱,“需要摇尾乞怜。”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吴升的目光。
那双往日清冷的眼眸此刻水光潋滟,混合着绝望与一丝孤注一掷的倔强。
她甚至不自觉地微微挺起了胸膛。
纤细柔美的身姿,在素色衣衫下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仿佛一件被迫展示自身价值的珍贵器物。
“若阁下愿与我家族为友,”
她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声音轻颤,“我什么都愿意做。”
然而,在她所有鼓足的勇气和艰难的展示,还未等到预期的审视或权衡时。
“拒绝。”
吴升的声音平稳响起,没有丝毫犹豫。
苏烬猛地一怔,脸上血色褪尽。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吴升的目光冷静地掠过她瞬间苍白的脸,并无半分流连,“吴某并非见色起意之人。”
苏烬的呼吸骤然乱了节拍,指尖冰凉。
吴升心下澄明。
他并非对美色无动于衷。
相反,他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男子,面对苏烬这般清冷与诱惑交织的美丽,多少有些躁动。
但他更深知,色字头上一把刀,实在干扰修行。
而他自有应对之法。
在面对此类情境时,他会即刻在脑中勾勒对方若容颜尽失、形貌不堪的模样。
譬如眼前,若苏烬并非冰肌玉骨,而是臃肿痴肥。
她此刻的提议与姿态,还能否激起半分涟漪?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此法虽简单粗暴,却能有效勘破皮相迷障,直指利益核心。
他绝不会在实力未登峰造极前,便沉溺于美色阿谀之中。
更何况。
他如今身份敏感,一言一行皆受瞩目,私德有亏,便是授人以柄,自毁前程。
苏烬已然低下头,先前那份强撑的冷静和孤高彻底消散,只剩下无尽的狼狈和落魄,孤立于风雪湖畔,身影单薄得令人心头发紧。
“若你真心欲与我为友,其实不难。”
吴升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让苏烬猛地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微光。
“你先前所展的弓法,颇有章法。”他说道。
言罢。
不等对方完全消化这句话中的意味,他已淡然转身,擦肩而过,径直离去。
儿女情长?他并不挂怀。
若他仍是籍籍无名之辈,又或者土鸡瓦狗一名,苏烬又岂会如此低声下气,以身为注?
世间万物,皆不如实在的力量与资源重要。
功法、实力,才是硬通货,才是一切交易的基石。
他的言外之意,清晰无比:“你能助我变强,我自会予你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