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堂在暖阁又等了两日，窗外日光移动的影子好像都变得迟缓了些。
他知道南烁就在不远处的主殿，那道界限，他未曾跨过，南烁也未曾再来。
东远的名字日夜扎在他的心头。
每多等一刻，那份不确定的焦灼就加深一分。他不能也不想再被动地等下去。
晚膳时分，天色将暮未暮，宫灯初上，在渐浓的秋寒里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
允堂最终还是走出了北暖阁，踏着青石宫道，走向那座他曾经无比熟悉的主殿。
殿内，张敬轩正指挥着宫人安静有序地传菜，精致的肴馔摆满了紫檀木圆桌，热气氤氲，却驱不散皇家那独有的规整感。
南烁正走向主位，身影在灯火下显得挺拔，他面向着殿门的方向，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出现在门口、逆着光的身影。
允堂站在门槛外，殿内的暖光勾勒出他单薄的身形，脸上没有什么生气。
南烁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挥了挥手，示意张敬轩和宫人全部退下。
殿内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满桌散发着香气的菜肴，气氛诡异得安静。
允堂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他没有看南烁，径直走到离餐桌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以标准得挑不出错处的姿态，行了一个礼。
“陛下。臣前来，是想问，东远何时能回来？”
南烁脸上的肌肉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允堂疏离的礼仪，尤其是那“臣”的自称，一下扎进他刚刚因允堂主动前来而泛起一丝喜意的内心。南烁眸色沉了沉，一丝阴霾迅速掠过眼底，转眼间就将那涌起的不快强行压了下去。
他没有回答关于东远的问题，反而放柔了声音问。“用过膳了没有？先用膳吧。”
说着，南烁不给允堂任何拒绝的机会，大步上前，伸手便去拉允堂的手腕，想将他带到餐桌旁。
允堂的手腕冰凉，在南烁温热的手掌触碰到的瞬间，他身体僵硬了一下，下意识就想挣脱，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别开的脸，泄露了他内心的抗拒。
南烁手上用了些力道，几乎是半强迫地将他按在了餐桌旁的绣墩上。
“不必了。”允堂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南烁，重复着刚才的问题。“我只是来问东远何时能回暖阁。”
南烁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听到他再次提起东远，心头那股被刻意忽略掉的不满和酸涩再次翻涌上来。
一个隐卫！一个卑贱的隐卫！如今在允堂心里，竟然比他这个父亲还要重要了吗？他甚至觉得现在仅仅是“东远”这个名字从允堂口中吐出，都变得格外刺耳起来。
南烁握着银箸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一股想要将那个叫东远的隐卫彻底抹去的杀意在他心底盘旋升起。
但他看着允堂那张苍白固执的脸，终究还是将那汹涌的阴暗情绪死死摁了下去。
不能动怒。
不能再将他推离。
南烁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露出温和的笑意，他拿起公筷夹了一块允堂小时候颇喜欢的清蒸鲥鱼腹肉，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试图转移话题。
“先陪父亲用膳，有什么事，用完膳再说。”
允堂看着碟子里那块雪白细腻的鱼肉，没有动筷的打算。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南烁。
那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仿佛在无声地质问：除了东远，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南烁被他看得心头火起，又阵阵发虚。放下手中银箸，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殿内烛火跳跃，映照着他晦暗不明的侧脸。
僵持中，一个念头划过，骤然照亮了南烁烦躁的心绪。
他看着允堂那副为了一个隐卫魂不守舍、在此时不惜主动来找他的模样，一个主意，在心里瞬间成型。
南烁重新抬起眼，看向允堂，眸中的阴沉被温和的笑意所取代。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父子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距离。
“允堂，你想让东远马上回来？”
允堂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依旧沉默，但紧抿的唇线显示他在听。
南烁盯着他的眼睛，抛出他的条件。
“你每日，按时来陪父亲用晚膳。”
南烁观察着允堂的反应，缓缓说出后半句。
“我便让东远，明日就回到你身边。如何？”
这话让允堂看向南烁，那双一直没什么情绪的眸子里，终于出现了清晰的波动。
用陪晚饭，换取东远的自由？将他最后一点牵挂，变成束缚他自己的锁链？
南烁看着他眼中翻腾的情绪，心中那股终于找到可以牵制他的方法而升起的阴暗掌控感，与那丝看到儿子有所反应而产生的卑劣满足感交织在一起。
他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里带着帝王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只是陪父亲用顿晚膳而已，很简单，不是吗？”
允堂放在膝上的手，死死攥住了衣袍柔软的布料。看着南烁那张看似平静，实则一切尽在掌握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南烁又捏住了他此刻唯一的软肋。
殿内，烛火噼啪一声轻响。
漫长的沉默之后，允堂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
“……好。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