诰京水患平息后,压在皇帝南烁心头最沉重的一块巨石终于移开。政务虽依旧繁忙如织,但那份因天灾悬而未决的焦灼淡去,心底深处某个柔软的角落便悄然滋长出更多空间,被那个明黄色的小小身影全然占据。
自允堂生辰过后可能是见过了哥哥们,还是南烁终于有空陪他,不再闹着要出去。
重华宫,这座位于宫城深处、原略显沉寂的宫殿,因十五皇子南允堂的存在,日益充满了孩童特有的喧闹生气。
而南烁踏入这里的次数和时间,也肉眼可见地增多、延长。
对允堂而言,父皇不再是那个只能隔着距离仰望、偶尔才能亲近的威严身影,而是真真切切、几乎每日都能见到的,会对他笑、会抱他、会陪他玩闹的最亲近的人。
这日午后,南烁难得推开了几件不太紧急的政务,只带着贴身内侍张敬贤,信步走向重华宫偏殿。
刚踏入宫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清脆稚嫩、不成调子的咿呀哼唱,伴随着器物轻微磕碰的声响。
绕过殿前盛放的石榴树,南烁的脚步停在敞开的窗棂外。殿内铺着厚厚的绒毯,允堂只穿着柔软贴身的素色小褂,正撅着小屁股,全神贯注地对付着面前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彩绘拨浪鼓。
他试图用小手抓住鼓柄,但那鼓柄对他而言太长,小手抓握不稳,每次用力,拨浪鼓就咕噜噜滚开,鼓面上两个红色小槌甩得飞快,发出“咚咚咚”的欢快声响。
允堂也不气馁,站着站着趴下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又去抓,小嘴里还念念有词。“鼓鼓…跑…堂堂抓…”
南烁没惊动他,倚在窗边静静看着。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格,在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笼罩在允堂柔软的发顶和小小的身子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小家伙玩得鼻尖冒出了细小的汗珠,小脸微微发红,那份全然的专注和锲而不舍的憨态,让南烁冷硬了一上午的心肠不知不觉化成了春水。他嘴角噙着笑意,目光柔和。
终于,允堂又一次扑向滚远的拨浪鼓,小手猛地一捞!这次,他牢牢抓住了鼓柄的末端!小家伙惊喜地“啊”了一声,立刻坐起身,试图把沉重的鼓抱起来。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小胳膊努力举着对他来说分量不轻的拨浪鼓,兴奋地左右摇晃。
“咚!咚咚!咚咚咚!”鼓声变得连贯而响亮。允堂咧开小嘴,露出几颗珍珠似的小米牙,乌溜溜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带着满满的成就感,看向四周,似乎想找人分享他的“壮举”。
这一看,正好对上了窗外父皇含笑的眼眸。
“父——皇——!”允堂眼睛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光彩,那是一种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惊喜和欢欣。他连拨浪鼓都不要了,小手一松,“咚”的一声,鼓砸在厚厚的地毯上。
他也顾不上了,迈开两条小短腿,像只归巢的小鸟,张开双臂,跌跌撞撞地就朝着南烁的方向飞奔而来,嘴里还拖着长长的、甜腻的尾音。
“抱抱——父皇抱抱堂堂——”
南烁的心被这声呼唤和飞奔的身影撞得又软又烫。他立刻大步跨进殿内,迎着那个扑来的小炮弹,稳稳地俯身,张开强健的双臂。
允堂一头扎进南烁宽厚温暖的怀抱,小胳膊紧紧搂住父皇的脖子,小脸蛋亲昵地贴在父皇带着淡淡龙涎香气的颈窝里,满足地蹭了又蹭,发出小猫般舒服的咕噜声。
南烁顺势将小家伙整个抱离地面,坚实的臂膀稳稳托住他柔软的小身子,另一只大手习惯性地、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拍抚着他的背脊。
“堂堂想父皇了?”南烁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允堂耳边响起。
允堂用力点头,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奶声奶气地应着。
“想!想父皇!父皇陪堂堂玩!”
“好,父皇陪堂堂玩。”南烁抱着他走到殿内临窗的暖炕边坐下,允堂立刻像只小树袋熊,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赖在父皇怀里,小手还紧紧抓着南烁胸前衣襟的一角,生怕他跑了似的。
南烁示意宫人将允堂的玩具取来。很快,一个装着彩色木块的小匣子放到了炕几上。允堂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小身子在南烁怀里扭了扭,探着小手去够。
“这是什么?”南烁拿起一块方方正正的红色木块。
“红红!”允堂立刻抢答,声音响亮。
“这个呢?”南烁又拿起一块黄色的三角木块。
“黄黄!角角!”允堂用小胖手指着尖尖的角。
“那这个绿色的,是什么形状?”南烁拿起一块圆形的。
允堂歪着小脑袋,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那块圆木块看了几秒,小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回想。他伸出小手指,沿着圆形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描摹了一圈,然后抬起头,看着南烁,有些不确定地、小声地说。“……圈圈?”
南烁眼底的笑意更深,带着鼓励。“对,是圈圈,也叫圆形。堂堂真聪明。”
他毫不吝啬的夸奖让允堂的小脸瞬间亮了起来,害羞又得意地把小脑袋埋进父皇怀里蹭了蹭。
南烁索性将允堂从怀里抱出来,让他站在暖炕上,自己则盘膝坐在他身后,形成一个保护的姿势。他把那堆彩色积木推到允堂面前。
“来,堂堂试试,把它们垒高高,看能垒多高?”
允堂立刻被这个新挑战吸引了。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抓起一块红色的方形木块,小心翼翼地放在炕几上。又拿起一块黄色的三角形,试图叠上去。
但他显然还不太懂平衡,黄色的三角歪歪扭扭地放在方形上,只坚持了一瞬就滑落下来,砸在炕几上发出轻响。
允堂愣了一下,小嘴微微撅起,似乎有点小委屈,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重新抓起黄色三角,更加小心地放上去。这次,他屏住了呼吸,小手轻轻松开……黄色三角颤巍巍地立住了!
“啊!”允堂惊喜地叫了一声,立刻兴奋地转向南烁,指着自己的“杰作”,大眼睛里写满了“父皇快看!”
“嗯,堂堂放得真好!”南烁适时地给予肯定。
受到鼓励的小家伙干劲十足,又抓起一块绿色圆形,试图放在三角形的尖尖上。
这显然难度更大,圆圈根本不听话,咕噜噜就滚了下去。允堂试了好几次,小脸都憋红了,还是不行。他有些挫败地转头看向南烁,小眼神里带着求助。
南烁没有直接代劳,只是伸出大手,轻轻握住允堂的小手,带着他的小手,将那块绿色的圆形木块,稳稳地放在了黄色三角形的中间偏下的位置,而不是最危险的尖顶上。
“要放稳,就要找一个能‘坐住’的地方。”南烁的声音低沉而耐心。
允堂似懂非懂,但看着稳稳停在三角形上的圆形,他高兴地拍起了小手。
在南烁的引导和帮助下,允堂又尝试放了几块积木,虽然最终那摇摇欲坠的小塔还是在他自己兴奋地一拍手时哗啦倒塌,但小家伙丝毫不介意,反而被积木倒塌的声响逗得咯咯大笑,扑倒在积木堆里,小身子笑得一颤一颤。
南烁看着儿子毫无阴霾的快乐笑容,听着他清脆无忧的笑声,只觉得连日批阅奏折带来的疲惫感被这笑声涤荡一空。
他伸手将笑得东倒西歪的小家伙捞起来,抱在腿上,用下颌蹭了蹭他柔软的发顶,胸腔里涌动着一种名为“满足”的暖流。
玩闹了一阵,允堂开始揉眼睛,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困意上涌。
“堂堂困了?”南烁低声问。
允堂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小身子软软地偎依在父皇坚实温暖的胸膛前,小手无意识地攥着南烁衣襟上的盘扣,眼皮沉重地往下耷拉。
南烁示意宫人安静退下。他调整了下姿势,让允堂躺得更舒服些,一只大手稳稳地托住他的后背,另一只手则轻轻拍抚着他的小身子,动作是处理国事时从未有过的轻柔。
殿内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几声鸟鸣,和南烁低沉缓慢、不成调的哼鸣。
允堂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覆在眼睑上,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小嘴微微张着,睡得香甜又毫无防备。
南烁低头凝视着怀中小儿恬静的睡颜,那小小的、毫无瑕疵的脸庞,是这深宫之中最纯粹的净土。
他宽厚的手掌,感受着孩子胸腔中心脏平稳而有力的跳动,那微弱的搏动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到掌心,带着生命的温热和依赖,奇异地安抚了他内心深处某些连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孤寂与重压。
时间静静流淌。南烁就这样抱着熟睡的允堂,维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父子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映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凝固成一幅无声却无比温暖的画卷。
他偶尔会极轻地调整一下手臂,只为让怀中的小人儿睡得更安稳。深邃的目光落在允堂微微起伏的小胸脯上,里面盛满了为人父者最本真的柔软。
直到暮色四合,殿内光线渐暗。张敬贤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请示是否传晚膳。
南烁微微摇头,用眼神示意他噤声。他小心地站起身,动作放得极缓极轻,生怕惊扰了臂弯里的美梦。他抱着熟睡的允堂,一步步走向内殿那张特意打造的、铺着厚厚软垫的小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平稳。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允堂放到柔软的床铺中央。小家伙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离开父皇怀抱的热源,小眉头不安地蹙了蹙,小手下意识地抓了抓。
南烁立刻伸出手,温热的大掌轻轻覆在允堂小小的拳头上,低沉的嗓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在静谧的内殿轻轻响起。
“父皇在。睡吧,堂堂。”
那声音似乎带着魔力,允堂皱起的小眉头缓缓松开,小拳头在南烁掌心里也放松下来,重新沉入了更深的梦乡。呼吸平稳悠长。
南烁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静静地看着允堂熟睡的小脸。指尖拂过孩子光洁饱满的额头,拂过那挺翘可爱的小鼻子。
白日里那些朝堂上的机锋算计、天下万民的沉重责任,在这一刻,都被隔绝在这小小的床帐之外。他只是一个父亲,守护着自己沉睡的孩子。
许久,直到殿内彻底被柔和的宫灯光芒填满,南烁才缓缓起身。
他细心地为允堂掖好被角,又静静地站了片刻,确认小家伙睡得安稳,才转身,悄无声息地走出内殿。
当他重新踏出重华宫的殿门,走向那象征着无边权力与责任的御书房时,夜风微凉,拂过面颊。
他的步伐却比来时更加沉稳坚定,眉宇间白日里的沉凝似乎也舒展了几分。那份从允堂身上汲取到的、纯粹的温暖与宁静,悄然熨贴在帝王的心头,足以支撑他去面对前方的一切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