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的雪,落了整整一夜。
江念卿推开窗时,檐下的冰棱已垂成了水晶帘,阳光穿过时折射出细碎的光。后山的莲塘结了层薄冰,枯荷的茎秆在冰面勾勒出疏朗的线条,像幅淡墨画。
蓝思追站在塘边,手里握着个铜钥匙。钥匙插进锈迹斑斑的锁孔,“咔哒”一声,那座守了半生的莲塘小筑,终于开了门。
屋里的陈设还和多年前一样:竹编的篮筐挂在墙上,里面的莲子早已空了;案几上摆着个旧相机,镜头蒙着层灰,是蓝景仪临终前托人送来的;最显眼的是墙角的木架,上面整齐码着二十四个陶罐,每个罐口都贴着标签,从“庚子年新茶”到“乙卯年莲子酒”,记着二十四年的光阴。
“你看这个。”江念卿从罐子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来,是两枝干枯的莲蓬,籽粒饱满,上面系着张纸条,是蓝忘机的笔迹:“魏婴所种,共收三十二颗。”
蓝思追的指尖拂过莲蓬的褶皱,忽然想起七岁那年,魏无羡蹲在塘边教他撒莲子,说“只要心诚,石头缝里都能长出花来”。那时的阳光也是这样,暖融融地落在人身上。
墙角的木箱里,藏着蓝承宇整理的家族相册。最后一页是张合影:蓝念安抱着刚满周岁的小女儿,站在并蒂莲前;蓝承宇穿着江氏校服,手里举着金凌送的佩剑;而他和江念卿坐在中间,鬓角已染了霜,背景里的莲塘绿得发亮。
“该去给魏前辈他们上坟了。”江念卿把相册放回箱底,声音轻得像雪落,“忘机先生的碑前,该摆上新采的梅花了。”
山路上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响。蓝思追提着食盒,里面是温宁传下的荷花酥,还有江澄最爱喝的莲子酒。墓碑上的照片已经有些褪色,魏无羡笑得张扬,蓝忘机站在他身边,耳尖微微发红,还是当年的模样。
“阿苑叔说,”江念卿把梅花插进碑前的陶罐,“当年乱葬岗的土豆,后来都移去了莲花坞,如今长得比莲塘还旺。”
蓝思追没说话,只是把酒倒在碑前的雪地里。酒香漫开时,仿佛听见魏无羡的笑声从风里传来,说“蓝湛你看,这酒比当年的天子笑还烈”。
下山时,遇见蓝念安带着小女儿来送点心。小姑娘穿着件红棉袄,手里举着个木孔雀,翅膀上的纹路是蓝承宇新刻的,和当年蓝忘机雕的那只,分毫不差。
“祖父,祖母,”小家伙把木孔雀往莲塘冰面放,“爹爹说,等冰化了,它就能像小船一样漂啦。”
夕阳把祖孙四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冰面的枯荷上。江念卿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魏无羡站在这里说的话:“日子就像这莲花,不知不觉就开得这么好了。”
如今想来,所谓圆满,不过是看着枯荷在冰下酝酿新绿,看着木孔雀的纹路被一代代刻下去,看着某个雪天的午后,曾孙辈的孩子指着相册里的人,问“他们是谁呀”。
而答案,早就在满塘的莲里藏着了。
暮色四合时,蓝思追锁上小筑的门。钥匙被郑重地交到蓝承宇手里,少年的指尖触到钥匙上的莲花纹,忽然明白了什么。
雪又开始下了,轻轻巧巧地落在莲塘的冰面上,落在远处的墓碑上,落在每个人的心头。江念卿回头望了眼那片莲塘,忽然觉得,那些走过的岁月,爱过的人,都像这雪,看似会消融,却早已在时光里,刻下了永不褪色的痕。
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