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冰棱滴着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蓝念安举着根树枝,蹲在塘边戳冰面——薄冰已融了大半,露出下面发黑的莲茎,像浸在水里的旧丝线。
“它们醒了吗?”他回头喊,树枝上还挂着点冰碴,被阳光照得透亮。江念卿正坐在廊下晒被子,闻言笑着扬手:“快别戳了,再戳要伤着刚冒头的嫩芽了。”
蓝思追扛着锄头从后面走来,锄头上还沾着湿泥。“塘边的泥化了,”他把锄头靠在廊柱上,额角渗着细汗,“我刚把去年埋的莲子翻了翻,有好几颗都鼓出白芽了。”
蓝景仪叼着根草从山门进来,手里晃着个竹篮,里面装着些新采的荠菜。“聂老小子说金陵的春宴要开始了,”他把竹篮往石桌上一放,“让咱们带着念安去,说念莲丫头学会爬了,正好让两个孩子认认亲。”
蓝承宇背着剑从枫树林里跑过,剑穗上的避尘穗沾了些新抽的绿芽。“爹,我去给金凌叔叔回信!”他扬着手里的信纸喊,“说定了三月初三去金陵,我还在信里画了朵并蒂莲呢!”
江念卿叠着被子,忽然瞥见塘边的枯草里冒出点新绿。“思追你看,”她指着那抹绿,“是今年第一株莲苗。”蓝思追走过去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卷着的嫩叶,像碰着团刚醒的春。
“比去年早了三天,”他回头笑,“定是温宁先生说的‘雪水养根’,今年的雪化得透,根长得壮。”
蓝念安早扑到塘边,小手扒着枯草找绿芽,袖口沾了些湿泥也不在意。“这里有!这里也有!”他数着数着忽然停住,指着石阶缝,“娘亲你看,木孔雀!”
那只被雪埋了一冬的锦囊正半露在泥里,流苏上的穗子沾着些融雪,锦囊里的木孔雀翅膀上,竟落了只刚醒的蜜蜂,正嗡嗡地停在刻着的莲花纹上。江念卿走过去拾起锦囊,忽然发现里面还藏着颗莲子——是去年蓝念安埋的,不知何时滚进了锦囊,此刻竟也发了芽,芽尖顶破了锦囊的布面,像要往外钻。
“你看,”蓝思追凑过来看,“连种子都知道往暖处钻。”
傍晚烧火时,江念卿往灶膛里添了把干莲茎。火苗窜起来时,带着股草木灰的香,混着锅里荠菜团子的清鲜漫开来。蓝景仪蹲在灶门口翻话本,忽然指着某页笑:“你看聂老小子写的,说魏前辈当年总在开春时挖莲根酿酒,说‘春根最有劲儿,酿出来的酒能暖一整年’。”
江念卿听着,忽然想起相册里那张照片:春日的莲塘边,魏无羡举着把小铲挖莲根,蓝忘机站在旁边递陶罐,阳光落在两人相触的手上,暖得像灶膛里的火。
蓝念安捧着个荠菜团子,小口小口地啃,忽然指着窗外:“爹爹你看,燕子!”几只燕子正掠过塘面,翅膀扫过融了冰的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
“燕子回来了,莲苗就能长快些,”蓝思追给他擦了擦嘴角,“等燕子搭好窝,咱们的并蒂莲就该打花苞了。”
夜深时,春雨忽然淅淅沥沥下起来。江念卿坐在窗前翻那本旧相册,蓝思追在旁边用竹片编新的莲筐。雨声落在塘里,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给刚醒的莲苗唱安眠曲。
“明天把新采的莲苗分些到东塘,”蓝思追手里的竹片轻轻响,“聂宗主说想在金陵也种片莲塘,让念莲丫头学着认莲。”
江念卿翻过一页,照片上是魏无羡和蓝忘机站在春雨里,共撑着一把油纸伞,伞沿的水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里,映着远处刚抽芽的莲塘。照片背面有行字,是蓝忘机的笔迹:“岁在壬寅,融雪滋芽,春塘待莲。”
她忽然抬头望向窗外,雨幕里的莲塘正泛着点点微光——是蓝思追傍晚挂的小灯笼,照着那些刚醒的莲苗。雨打在灯笼上,发出嗒嗒的响,像时光在轻轻叩门。
江念卿忽然明白,所谓春天,从来都不是忽然来的。是雪一点一点化,是根一寸一寸长,是种子在泥里熬过冬,是暖在心里攒够了,才敢冒出头来。
就像此刻,雨里的莲苗正悄悄舒展,仿佛在说:
只要熬得过寒冬,总有新的春。
蓝思追编完最后一个竹筐时,听见江念卿轻声说:“明天该采些新荷叶了,给去金陵的篮子铺底。”
他望向窗外的雨,仿佛已看见三月的金陵城,满城的春里,藏着云深不知处飘去的莲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