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府的红绸从朱门一直缠到巷口的老槐树上,风过时,绸带卷着金粉簌簌落,像撒了场碎金雨。蓝念安踮脚扯着廊下的红灯笼穗子,被蓝思追轻轻按住肩膀:“别闹,这是聂家特意从姑苏请的绣娘做的灯,纱面上绣着并蒂莲呢。”
孩童仰头望去,果然见灯笼纱上的莲瓣层层叠叠,金线勾的莲心在晨光里闪着光。“像云深不知处的塘里长出来的!”他拍手笑,忽然被身后的糖画香气勾了魂,转身就往院角跑——那里支着个糖画摊,聂家小公子正陪着新娘子学画孔雀,糖勺在青石板上游走,糖浆坠成的尾羽颤巍巍的,倒比真孔雀更添几分活气。
江念卿站在回廊下看,手里捏着片凤凰花瓣。金凌走过来,递给她盏新沏的莲子茶:“聂宗主说,这茶是用你们带来的莲子煮的,加了些金陵的桂花蜜。”茶盏里的热气漫上来,混着远处传来的唢呐声,竟让她想起很多年前,魏无羡带着蓝忘机回云梦喝喜酒,江澄先生把酿了十年的荷花酒埋在莲塘边,说要等“这俩小子成亲时挖出来”。
“新娘子的凤冠到了,”金凌忽然朝院外扬了扬下巴,“你看那珍珠串的流苏,是按蓝先生当年送魏前辈的抹额样式做的,聂老小子说,这叫‘雅正里藏着的热闹’。”
江念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凤冠上的珍珠正随着侍女的脚步轻轻晃动,流苏扫过红绸时,落下细碎的光。她忽然想起旧相册里那张照片:蓝忘机的抹额松松系在魏无羡腕上,两人站在莲塘边,背景里的莲蓬杆上,还刻着魏无羡画的歪歪扭扭的笑脸。
蓝思追不知何时走过来,手里拿着件叠好的红衣。“这是聂家小子特意让我带给你的,”他展开衣袖,上面用银线绣着并蒂莲,“说当年魏前辈成亲,蓝先生也穿了件绣莲的白衣,如今让你这‘蓝家媳妇’也沾沾喜气。”
江念卿指尖拂过莲瓣的纹路,忽然听见蓝景仪咋咋呼呼的声音:“快来快来!聂宗主把魏前辈那身红衣找出来了!”众人涌到正厅时,只见件褪了色的红衣挂在衣架上,领口绣的莲花虽已暗淡,针脚里却像还藏着当年的酒气。聂宗主摸着胡须笑:“当年这小子穿着它闹了三天,最后还是蓝二公子替他洗的酒渍,你们看这袖口的莲花,还留着点淡红呢。”
蓝承宇忽然指着红衣下摆:“这不是剑穗磨的痕迹吗?”金凌凑近看,忽然笑了:“是江澄先生那把三毒的剑穗,当年魏前辈总爱抢着玩,磨坏了不知多少件衣裳。”
正说着,唢呐声忽然响得震天。聂家小公子骑着驴子从巷口过来,红衣在风里张扬地飞,倒真有几分魏无羡当年的疯劲。蓝景仪举着相机追在后面跑,嘴里喊着:“左边点!再左边点!让我把这并蒂莲灯笼拍进去!”
拜堂时,蓝思追站在主位上,看着新人交换信物。新娘子递过去的是支木簪,雕的正是云深不知处的并蒂莲——是江念卿前晚照着蓝忘机的旧样刻的。“这是蓝先生传下来的手艺,”她轻声说,“说莲根生在泥里,却能开出最干净的花。”
聂家小公子回赠的是块玉佩,上面刻着行小字:“岁在甲辰,与君同堂。”江念卿看着那字迹,忽然想起蓝忘机相册背面的“岁在庚子,莲开满塘”,时光隔着几十年的风,竟在这一刻轻轻重叠。
宴席开时,蓝念安抱着木孔雀跑去找新娘子,非要教她剥莲子。“要这样,”他捏着颗莲子示范,“把苦心挖出来,泡在蜜里就不苦了,就像魏前辈说的,日子再难,也能酿出甜来。”新娘子被他逗笑,往他手里塞了块喜糖:“等明年,我也去云深不知处看并蒂莲好不好?”
酒过三巡,金凌忽然提着坛酒过来,拍开泥封时,满院都是荷花香。“这是江澄先生当年埋在云梦的荷花酒,”他给众人斟上,“说等聂家有喜事就开封,如今总算盼到了。”蓝思追喝了口,忽然想起温宁先生说的,当年在乱葬岗,魏无羡用野果子酿的酒,也是这样带着点涩,回味却甜。
夜深时,众人坐在院里看月亮。聂宗主翻着蓝景仪画的插画,忽然指着幅并蒂莲笑:“这画得好,比当年蓝二公子画的多了点人气。”江念卿凑过去看,画上的莲塘边,站着穿红衣的新人,远处还有个举着相机的身影,像极了很多年前,魏无羡追着蓝忘机拍照的模样。
蓝思追忽然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腕上的莲子串——是他用今早新采的莲子穿的。“你看,”他望着天边的月,“月光落在金陵的红绸上,和落在云深不知处的莲塘里,是一样的暖。”
江念卿低头看着腕间的莲子,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从来不是复刻旧时光,而是让当年的莲,在新的塘里,开出属于自己的花。就像这红衣上的莲,玉佩上的字,还有孩童嘴里“泡在蜜里的苦心”,都在说着同一句话:
那些爱过的,念过的,熬过的,终将在岁月里,长成满塘的暖。
夜风带着酒香漫过红绸,远处的莲塘仿佛也传来了花开的声息。江念卿抬头时,正看见蓝思追眼里的月光,温柔得像很多年前,蓝忘机看着魏无羡的模样。
原来有些目光,真的能跨越时光,永远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