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镇的空气,混杂着尘土、汗臭、劣质酒气和一种说不出的紧绷感。
凌尘能清晰感觉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像针一样扎人。文丑那老毒物的眼神尤其阴狠,带着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怨毒,但似乎碍于镇子里的规矩或者别的什么,并没有立刻动手,只是远远地、隐晦地“看”着。
除了文丑,还有几道陌生的审视目光,来自城墙阴影下和街角,气息都不弱,至少是灵武徒巅峰,甚至有一两个灵武师级别的波动一闪而逝。
这鬼地方,果然是牛鬼蛇神汇聚。
凌尘面不改色,仿佛毫无所觉,只是拉着火灵儿,加快脚步,混入了城门处进出的人流。
怀里的星族令牌依旧在微微发烫,但当他踏入镇子后,那股灼热感又慢慢平息下去,恢复了冰凉。这玩意儿,到底在提示什么?
沉沙镇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拥挤混乱。街道狭窄,两旁是歪歪扭扭、用各种材料拼凑起来的房屋和帐篷。有摆摊卖劣质武器丹药的,有挂着牌子收购荒原出产“异宝”的,更多的是三五成群、眼神凶悍、携刀带剑的散修和各方势力人员。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躁动不安和随时可能爆发的火药味。时不时能看到有人争吵推搡,甚至有小规模的冲突在巷子里爆发,很快又被维持秩序的护卫队(穿着混杂,显然由几大势力临时拼凑)粗暴地镇压下去。
“这里……好乱。”火灵儿紧挨着凌尘,小声说道,脸上带着不安。她出身商会,哪里见过这种无法无天的混乱之地。
“跟紧我。”凌尘低声嘱咐,同时快速扫视着街道两旁的招牌。
老头给的骨片地图上标记的“黑铁酒馆”,应该就在镇子西头,靠近去往坠星荒原方向的地方。
两人在拥挤肮脏的街道上穿行,尽量避开人群和冲突。凌尘刻意收敛气息,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普通的、受了伤的灵武徒,毫不起眼。
走了大约一刻钟,前方出现了一栋相对结实、用暗沉金属和粗大原木搭建的两层建筑。招牌是一块被烟熏火燎得发黑的铁板,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刻着“黑铁酒馆”四个字。
就是这儿了。
酒馆门口用破布帘子遮着,里面传出嘈杂的人声、浓烈的劣质酒精味和汗臭味。
凌尘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里面光线昏暗,烟雾缭绕。十几张粗糙的木桌几乎坐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打扮各异,但无一例外,身上都带着兵器和血腥气。交谈声、咒骂声、碰杯声混成一片。
凌尘的目光快速扫过大厅,没有看到老头的影子。也是,那老家伙神出鬼没,怎么可能坐在大厅里等人。
他径直走向柜台。柜台后面站着一个独眼、满脸横肉、正在擦拭酒杯的壮汉,应该是酒馆的老板或者管事。
“两间房,住三天。”凌尘将几枚金币放在柜台上,声音沙哑。
独眼壮汉瞥了一眼金币,又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凌尘和火灵儿,尤其是看到火灵儿虽然狼狈却依旧秀丽的容貌时,独眼里闪过一丝隐晦的贪婪,但很快又掩饰下去。在这种地方开店的,眼力都不差,他能感觉到凌尘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
“只剩一间下房了,爱住不住。”独眼壮汉瓮声瓮气地说道,将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丢在柜台上,“一天五个金币,先付钱。”
明显坐地起价。但凌尘没心思计较,又补了几个金币,拿起钥匙。
“饭食另外算钱,晚上别乱跑,出了事自己负责。”独眼壮汉补充了一句,便不再理会他们,继续擦他的杯子。
房间在二楼最里面,又小又暗,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破桌子,窗户用木板钉死了一半。条件极差,但至少是个落脚点。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大部分噪音。
“你先休息,我出去打听点消息。”凌尘对火灵儿说道。老头既然约在这里碰面,或许会给酒馆老板留下什么口信,或者有其他线索。
火灵儿点了点头,她也确实累坏了。
凌尘再次下楼,没有直接去找独眼老板,而是先在大厅角落里找了个空位坐下,要了杯最便宜的麦酒,慢慢地喝着,耳朵却竖起来,捕捉着周围的谈话。
“……妈的,那鬼影子真邪门,老子的刀砍上去跟砍空气一样!”
“听说烈阳宗又折了一队人……”
“地煞殿那边好像抓到了什么‘钥匙’的线索,正满世界找呢……”
“‘钥匙’?嗤,我看是故弄玄虚!真正的好东西,肯定在荒原最深处!听说‘星陨阁’的大人物都亲自来了……”
“小声点!不要命了?!”
信息杂乱,但有用的不少。地煞殿在找“钥匙”,星陨阁来了大人物……凌尘默默记下。
他坐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没听到关于老头或者阿星的消息。看来,得从老板那里下手了。
他起身,又走到柜台前,这次将一枚成色更好的金币悄悄推到独眼老板面前。
“向你打听个人。”凌尘低声道,“最近有没有一个看起来像老乞丐,拄着根歪拐杖的老头来过?或者,有没有人留下口信给一个叫‘凌尘’的?”
独眼老板手指一划,金币消失不见。他抬起独眼,再次看了看凌尘,眼神里多了一丝玩味。
“老头?没见过。”他慢悠悠地说道,“口信嘛……倒是有一个。”
凌尘精神一振:“什么口信?”
“一个戴斗笠的女人留下的。”独眼老板压低声音,“她说,如果有一个带着漂亮小姑娘、身上有股子晦气的小子来找老头,就告诉他——‘泥鳅钻沙,风紧扯呼,一月之期,静待风来’。”
泥鳅钻沙?风紧扯呼?这是暗语?意思是老头像泥鳅一样躲起来了,情况危险,先别碰头,约定的一个月时间不变,等风头过去?
留口信的是个戴斗笠的女人?是谁?老头的同伙?还是……
凌尘心中疑窦丛生,但面上不动声色:“还有吗?那女人长什么样?去了哪里?”
“蒙着脸,看不清。留下话就走了,去哪儿我怎么知道?”独眼老板耸耸肩,又补充了一句,“小子,看你顺眼,提醒你一句,最近镇子里不太平,地头蛇和过江龙都盯着呢,特别是带着‘稀罕货’的……”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了瞟楼上(火灵儿的方向)。
凌尘心中一凛,点了点头:“多谢。”
看来,老头和阿星暂时安全,但似乎也遇到了麻烦,躲起来了。一个月之期……还得等。
他转身准备上楼。
就在这时,酒馆门口帘子猛地被掀开,一个身材火爆、穿着紧身皮甲、腰间挂着两把弯刀的红发女人,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她容貌艳丽,眼角微微上挑,带着一股野性和桀骜不驯,一进来就吸引了大部分男人的目光。
但凌尘的注意力,却在她身后那个低头跟着的、畏畏缩缩的瘦小身影上——那是个少年,脸上脏兮兮的,但凌尘一眼就认出,那眉眼轮廓……有点像阿星?!只是年龄似乎小了几岁,而且气息微弱,完全没有星辰之力的波动。
是巧合?还是……
红发女人似乎对周围的目光习以为常,径直走到一张空桌坐下,将弯刀拍在桌上,喊道:“老板,来壶烈酒,切五斤肉!”声音清脆,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彪悍。
她身后的“少年”默默站在她身后,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凌尘心脏砰砰跳了两下,他强忍住上前查看的冲动,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上楼。
回到房间,他立刻关上门,脸色凝重。
“怎么了?”火灵儿看他神色不对,问道。
“看到一个人,很像阿星……但又不完全像。”凌尘沉声道,“被一个很扎手的女人带着。”
“阿星姐姐?”火灵儿也是一惊,“那我们……”
“先别急,确认了再说。”凌尘冷静下来,“晚上我出去探探。你待在房间里,锁好门,谁叫也别开。”
火灵儿点头。
入夜,沉沙镇更加喧嚣,但也更加危险。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和冲突在黑暗中进行。
凌尘换了身更不起眼的灰衣,如同幽灵般从窗户翻出(窗户虽然钉死一半,但对他而言不成问题),落在酒馆后巷的阴影里。
他回忆着白天那红发女人身上的气息和那“少年”的大致方位,将感知放到最大,在镇子里悄然搜寻。
很快,他在镇子东头一处相对独立的、有护卫巡逻的院落外,捕捉到了那红发女人略带火辣的气息。院落防守不算严密,但有几个暗哨。
凌尘没有贸然潜入,而是选了一处能远远观察到院落门口的隐蔽角落,耐心等待。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院门打开,红发女人独自走了出来,似乎要去办什么事。她身后的“少年”没有跟着。
机会!
凌尘等她走远,如同狸猫般绕到院落侧面,避开暗哨,悄无声息地翻过围墙,落入院内。
院子里有几间屋子,其中一间亮着微弱的灯光,隐约有人影晃动。
凌尘屏息凝神,靠近那间屋子,透过窗纸的破洞,向内望去。
只见屋里,那个“少年”正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似乎睡着了。灯光下,他的侧脸确实与阿星有六七分相似,但更加瘦削,眉宇间也没有阿星那种偶尔流露出的清澈和怯懦,只有一种麻木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不是阿星。至少,不是凌尘认识的那个阿星。
凌尘心中失望,正打算离开。
突然,那“少年”猛地睁开眼睛!不是看向窗户,而是惊恐地看向门口方向!
与此同时,凌尘也感觉到,一股极其阴冷、怨毒、熟悉的气息,正从院落大门方向,快速朝着这间屋子逼近!
是毒秀才,文丑!他怎么会来这里?!
而且,他的目标……似乎是这个“少年”?!
凌尘瞳孔一缩,瞬间闪身躲到屋后阴影中。
只见文丑那枯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飘入院落,径直走向这间亮灯的房子,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贪婪和残忍的狞笑。
“小东西……找到你了……没想到,你居然躲到了‘血玫瑰’这里……不过,正好,连本带利,一起收!”
他话音未落,干枯的手掌已经带着腥风,直接抓向了房门!
屋内的“少年”发出惊恐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