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心破执疑忠奸
承天殿内的温馨尚未散尽,柴宗训话音刚落,脑海中本已模糊的画面竟骤然翻涌回来,比先前愈发凌厉。那些曾带着期许与试探的叩问,此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扭曲,赵匡胤那句“是否能保持初心,善待功臣”的话语,突然在耳畔反复回响,褪去了几分恭敬,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忍与觊觎。
“不对……”
柴宗训脸上的平静瞬间碎裂,眉头拧成死结,方才舒展的眉宇间重新被阴霾笼罩。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双手猛地抱在头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头皮。脑海中,赵匡胤站在御花园角落的身影与记忆中陈桥兵变的传闻诡异重叠——那看似温和的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他从未敢深究的野心,只是被幼年的信任与如今的安抚暂时掩盖。
“陛下?”林阿夏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脸上的温柔瞬间转为担忧,伸手想去扶他,却被他下意识地避开。
柴宗训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牙关紧咬,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先帝病重时,赵匡胤频繁出入禁宫的身影;北汉之战中,他麾下将士过于整齐划一的效忠呼喊;朝堂之上,他看似谦逊却总能精准拿捏人心的言辞……所有片段交织在一起,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刚刚释怀的内心。
“不……不是这样的!”他痛苦地低吟,双手用力捶打着自己的太阳穴,试图驱散这些纷乱的念头。可越是抗拒,那些画面就越是清晰,甚至开始出现荒诞却又真实的幻象——幼年的自己拉着赵匡胤的手撒娇,喊着“赵叔叔”,而对方眼中闪过的,竟是一丝他当时未能读懂的复杂情绪,那不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更像是猎手盯着猎物的审视。
“赵匡胤是忠臣!他辅佐先帝平定四方,又助朕稳固江山,北汉之战更是立下赫赫战功,怎么会……”柴宗训在心中疯狂辩解,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可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却在不停反驳:“若他真是忠臣,为何陈桥兵变的流言从未断绝?为何他麾下势力日渐壮大,朝堂之上半数官员都与他交好?先帝临终前那句‘远离奸佞’,难道真的只是泛泛而谈?”
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在他心中激烈碰撞,如同两军对垒,互不相让。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硬生生撕裂成两半,一半是多年来的信任与依赖,一半是穿越者灵魂深处对历史的警惕,还有身为帝王对权力制衡的本能敏感。
“陛下,您怎么了?您别吓臣妾!”林阿夏急得声音发颤,再次伸手想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这一次,柴宗训没有避开,只是浑身颤抖得愈发厉害,额头上的汗珠混合着泪水滚落,砸在金砖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符太后也撑着病体坐起身,脸上满是惊惶:“训儿!你究竟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柴宗训猛地抬起头,眼神涣散却又带着几分猩红,像是陷入了某种魔怔。他看着眼前的符太后,又看向殿外虚空的方向,仿佛看到了文武百官站在朝堂之上,而自己正与他们激烈争吵。
“你们都骗朕!”他嘶吼出声,声音沙哑而破碎,“赵匡胤不是忠臣!他野心勃勃,狼子野心!你们为何都看不见?”
脑海中,幼年的自己突然站了出来,叉着腰,脸上满是稚气的愤怒:“你胡说!赵叔叔是大英雄!他保护过我,还帮爹爹打胜仗,你凭什么说他不是忠臣?”
“我没有胡说!”成年柴宗训对着幼年的自己怒吼,心中的痛苦与委屈几乎要将他吞噬,“你不懂!你只看到他的好,却没看到他藏在背后的刀!历史不会骗人,他迟早会……”
话未说完,他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是啊,他是穿越而来,知晓赵匡胤日后会篡周建宋,可如今的大周正值强盛,先帝遗泽未散,自己也并非昏君,难道历史真的会如期上演?这份先知,究竟是他的优势,还是困住他的枷锁?
“训儿,休得胡言!”符太后的声音带着几分严厉,打断了他的臆想,“赵将军忠心耿耿,先帝对他信任有加,你怎能仅凭臆测便质疑功臣?”
“娘!您也被他蒙蔽了!”柴宗训转头看向符太后,眼中满是急切与痛苦,“他的忠心都是装出来的!您忘了先帝临终前的嘱托吗?远离奸佞!他就是最大的奸佞!”
“陛下,三思啊!”朝堂文武百官的身影在脑海中愈发清晰,丞相范质躬身劝谏,语气恳切,“赵将军劳苦功高,朝野上下皆认可其忠心,陛下此举恐寒了功臣之心!”
“寒心?”柴宗训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悲凉与愤怒,“朕若轻信于人,他日大周江山易主,你们才会真正寒心!”
他与脑海中的幼年自己争吵,与符太后争辩,与文武百官对峙,每一次反驳都像是在撕裂自己的内心。他既想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忠诚,又无法忽视历史的预警与心中的疑虑;既想做一个善待功臣的贤明君主,又怕重蹈前世覆辙,成为亡国之君。
“够了!别吵了!”柴宗训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蜷缩成一团,蹲在地上。可那些争吵声、质疑声、劝谏声,依旧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脑海,与他内心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住,让他无法呼吸。
头痛欲裂,像是有无数根钢针在同时扎进他的大脑,眼前开始发黑,耳边嗡嗡作响,连符太后和林阿夏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裂,一半是理智,一半是疯狂;一半是信任,一半是猜忌。
“赵匡胤……他到底是不是忠臣?”这个问题如同魔咒,在他心中反复盘旋,让他几乎崩溃。他想找到答案,却又害怕答案真的如他所料,那样一来,他多年的信任便成了一个笑话,而他亲手扶持起来的,竟是颠覆大周的隐患。
“训儿!你醒醒!”符太后挣扎着想要下床,却被宫女连忙扶住,只能焦急地呼喊着他的名字,眼中满是心疼与无助。
林阿夏跪在柴宗训身边,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声音带着哭腔,一遍又一遍地呼喊:“柴宗训!你看着我!我在这里!你别吓我!柴宗训!柴宗训!”
她的声音温柔而急切,像是黑暗中的一束微光,试图穿透柴宗训心中的迷雾。可柴宗训此刻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挣扎,他听得到她的呼唤,却无法回应,只能任由自己在信任与猜忌的漩涡中沉沦。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柴宗训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他想起北汉之战中,赵匡胤舍身救他的场景;想起自己登基之初,朝堂动荡,是赵匡胤挺身而出,稳定局势;想起他每次奏对时,那份恰到好处的忠诚与谦逊。这些记忆与他心中的疑虑反复拉扯,让他痛不欲生。
他的头痛越来越剧烈,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扭曲,符太后的面容、林阿夏的泪水、幼年自己的愤怒、文武百官的劝谏,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混沌。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却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陛下!您喝点水!”林阿夏颤抖着端起旁边的蜜水,想要喂到他嘴边,可柴宗训却猛地抬起头,眼神涣散,布满血丝,像是不认识她一般。
“非忠臣……他们都非忠臣!”他嘶吼着,声音嘶哑而绝望,双手再次抱头,用力捶打,每一次捶打都像是在惩罚自己的轻信与犹豫。“朕错了……朕不该相信他们!朕该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才能保住大周!”
这些话如同惊雷,在承天殿内炸开。符太后脸色煞白,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林阿夏更是吓得浑身冰凉,手中的蜜水洒落在地,浸湿了她的裙摆。她从未见过如此疯狂而痛苦的柴宗训,那个温文尔雅、运筹帷幄的帝王,此刻如同一只被困在牢笼中的野兽,在自我折磨中濒临崩溃。
“柴宗训!你冷静点!”林阿夏抓住他捶打头部的手,用力按住,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你不能这样!有话好好说,你这样伤害自己,让臣妾怎么办?让太后娘娘怎么办?”
她的话语带着无尽的担忧与哀求,终于让柴宗训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林阿夏布满泪痕的脸上,眼中的疯狂渐渐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痛苦与迷茫。
“阿夏……”他声音沙哑,带着几分无助,“我该怎么办?我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他是不是忠臣。我怕……我怕重蹈覆辙,怕对不起先帝,怕守不住大周的江山……”
话音未落,一阵更剧烈的头痛袭来,像是有无数把刀子在同时切割他的神经。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便朝着一旁倒去。
“柴宗训!”
林阿夏惊呼一声,拼尽全力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泪水汹涌而出:“陛下!你醒醒!太医!快传太医!”
符太后也急得声音发颤,对着殿外高声呼喊:“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
宫女们慌乱地跑出殿外,脚步声打破了皇宫的宁静。承天殿内,林阿夏紧紧抱着柴宗训,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与微弱的呼吸,心中满是恐惧与心疼。她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如此痛苦,如此挣扎,只知道此刻的他,正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煎熬。
柴宗训的意识在清醒与混沌之间反复拉扯,脑海中依旧回荡着争吵与质疑的声音。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一边是多年的信任与情谊,一边是江山社稷与先帝遗愿,他被夹在中间,寸步难行,内心的挣扎几乎要将他彻底摧毁。
“赵匡胤……非忠臣……”他在昏迷之际,依旧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却带着无比的坚定,“朕……不能信他……”
林阿夏抱着他,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他的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陛下,你放心,臣妾会陪着你。不管发生什么事,臣妾都会陪着你一起面对。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分清忠奸,守住大周的江山。”
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太医们提着药箱,匆匆忙忙地走进殿内。符太后坐在床榻上,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眼中满是担忧与期盼。
阳光透过琉璃窗,依旧洒在承天殿的金砖地面上,可殿内的气氛却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柴宗训陷入昏迷,眉头依旧紧紧皱着,即使在睡梦中,也未能摆脱内心的挣扎与痛苦。
这场关于忠奸的叩问,这场跨越时空的自我拉扯,显然才刚刚开始。而柴宗训不知道的是,他此刻的挣扎与怀疑,不仅牵动着身边人的心神,更将在不久的将来,引发一场席卷朝堂的风暴。他必须在信任与猜忌之间找到答案,在历史的洪流中站稳脚跟,否则,不仅是他自己,整个大周的命运,都将陷入未知的险境。
林阿夏紧紧握着柴宗训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冰凉与颤抖,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她都会陪在他身边,帮他驱散心中的迷雾,助他看清忠奸,守护好这来之不易的大周江山。而此刻,昏迷中的柴宗训,依旧在内心的深渊中苦苦挣扎,寻找着那一丝能让他破执前行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