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烈火烧驿助孟州
孟州的夜沉得像块浸了水的黑布,连星子都躲进了云层里,只有驿站外那几棵老槐树的影子,在风里晃得像鬼魅。老周蹲在驿站后院的柴房里,手里攥着半截火折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火折子的硫磺味混着柴草的霉味钻进鼻腔,他却半点没觉得呛,只盯着地上那堆早已备好的干松针,耳边反复回响着符太后密使下午说的话:“今夜三更,烧了这驿站,断了宋军的传信路,孟州城破,少不了你的功劳。”
他原是后周禁军里的一个小旗官,柴荣在世时,他跟着打过北汉,也守过寿州,身上那道从左肩划到腰侧的疤,就是当年为了护着粮车,被辽兵的弯刀砍的。后来赵匡胤登基,他不愿降宋,偷偷跑回孟州,在这驿站里当了个杂役,平日里挑水劈柴,看着宋军的驿卒来来往往,心里的憋屈像团火似的,烧了快半年。
“周叔,还没睡啊?”驿站的门房老李端着碗热汤走过来,碗沿冒着白气,“这天儿冷,喝口汤暖暖身子。”
老周赶紧把火折子往怀里塞了塞,站起身接过汤碗,指尖碰到滚烫的碗壁,却没觉得烫。他看着老李——老李也是后周旧人,儿子去年在晋州之战里死了,现在就靠着这门房的差事糊口。老周喉结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这事太大,他不能拉老李下水。
“谢了,李哥。”老周喝了口汤,热流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暖到心里,“我这就去把后院的柴再劈点,省得明天不够用。”
老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也别太累了,这世道,活着就不容易。”他转身走了,背影在昏黄的油灯下,显得格外佝偻。
老周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更不是滋味。他知道,烧了驿站,不仅断了宋军的传信路,这驿站里的人,说不定也会遭殃。可他更记得,柴荣当年在寿州城上,对着他们这些士兵说:“咱们当兵,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让百姓能安稳过日子,是为了让后周的江山能传下去。”现在符太后要打回汴梁,要救回小皇帝,他怎么能不帮?
他把汤碗放在地上,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吹了吹——火星子“噼啪”响了两声,在黑暗里亮得刺眼。他走到柴房门口,往驿站前院望了望——驿卒们大多睡了,只有前院的哨塔上,还亮着一盏油灯,两个宋军士兵靠在塔杆上,低声说着话。
“三更了。”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下一下,敲得老周心头发紧。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柴房,把火折子凑到干松针上——“呼”的一声,火苗窜了起来,顺着松针往柴草堆上爬,很快就烧红了半边天。
“走水了!走水了!”老周故意扯着嗓子喊,声音里带着刻意装出来的慌乱。他一边喊,一边往柴房外跑,顺手把旁边的油桶踢倒——油顺着地面流到火堆里,火苗瞬间窜得更高,浓烟滚滚,把整个驿站都罩住了。
前院的宋军士兵听到喊声,赶紧跑了过来,看到熊熊大火,都慌了神。哨塔上的士兵往下扔水桶,可那火借着风势,越烧越旺,柴房的横梁“嘎吱”响了两声,轰然倒塌,火星子溅到旁边的马厩,马厩里的马受惊了,嘶鸣着四处乱撞。
“快!把驿馆里的公文抢出来!”一个宋军校尉嘶吼着,指挥着手下往驿馆里冲。可火已经烧到了驿馆的门口,门帘被烧得噼啪作响,滚滚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刚冲进去的两个士兵,没走两步就退了出来,脸上全是黑灰。
老周混在人群里,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心里却异常平静。他知道,那些公文里,有宋军写给汴梁的密信,有孟州周边的布防图,现在火一烧,什么都没了。汴梁的宋军收不到消息,符太后的大军再打过来,孟州城就守不住了。
“周叔,你看见老李了吗?”一个年轻的驿卒拉着老周的胳膊,满脸焦急,“刚才还看见他在门房,现在找不到人了!”
老周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往门房跑。门房的窗户已经被烧穿了,火苗从里面窜出来,把门框都烧得焦黑。他趴在窗户边往里看,只见老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的衣服已经烧着了。
“老李!”老周嘶吼着,想冲进去,却被一个宋军士兵拉住了。
“别去!里面已经烧塌了,进去就是送死!”士兵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声音里满是无奈。
老周看着门房里的火苗,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知道,老李是为了拿那些藏在床底下的后周旧符,才没来得及跑出来。他想起白天老李给他端汤时的模样,想起老李说“活着就不容易”,心里像被刀割似的疼。
“都怪我……都怪我……”老周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声音哽咽。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老周抬起头,看见一队骑兵朝着驿站跑来,为首的人穿着黑色铠甲,脸上戴着面具——是符太后的先锋营!
“宋军听着!孟州已被我军包围,放下武器,饶你们不死!”先锋营的将领嘶吼着,声音在夜里传得很远。
宋军校尉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又看着烧得一片狼藉的驿站,脸色惨白。他知道,现在公文没了,援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再抵抗下去,就是死路一条。他咬了咬牙,把手里的剑扔在地上:“降了!我们降了!”
宋军士兵们见校尉投降,也纷纷放下武器,蹲在地上,双手抱头。
老周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看着那些黑色铠甲的骑兵,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柴家的江山,有救了;小皇帝,有救了。
先锋营的将领走到老周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声音低沉:“是你烧了驿站?”
老周点了点头,挺直了腰板:“是我。我是后周旧部,愿随太后,夺回汴梁,救回小皇帝!”
将领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太后说了,凡是帮着后周的人,将来都是功臣。跟我走吧,太后还在前面等着呢。”
老周跟着将领往前走,回头看了一眼燃烧的驿站——火苗还在窜,把夜空照得通红,像一片火海。他知道,这把火,烧断了宋军的希望,也烧起了后周的未来。
而此刻,孟州城外的山坡上,符太后正勒着马,看着远处驿站的火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身边的副将躬身道:“太后,驿站已烧,宋军的公文全毁了,先锋营已经拿下了驿站的宋军。”
符太后点了点头,手里的马鞭轻轻敲着马鞍:“好。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全力攻城!告诉将士们,拿下孟州,咱们就往汴梁走,救回宗训,夺回江山!”
“遵旨!”副将躬身领命,转身离去。
符太后看着孟州城的方向,眼里满是坚定。她想起鲁夫人派人送来的密信,说宗训在赵府安好,只是赵匡胤看得紧;想起耶律延寿女说会帮着说服辽国,不让辽国出兵帮宋;想起老周这样的后周旧人,还在为柴家拼命。她知道,这场仗,她不能输。
夜风卷起她的披风,在身后飘得像一面黑色的旗帜。她勒转马头,对着身后的大军嘶吼道:“将士们!明日一战,拿下孟州!为了后周,为了小皇帝,冲啊!”
身后的大军齐声呐喊,声音震得山谷都在响。火把的光芒连成一片,像一条火龙,朝着孟州城的方向蔓延。
而汴梁的赵府里,赵匡胤还在睡梦中。他梦见自己回到了高平之战的战场上,柴荣站在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赵点检,好好护着后周的江山。”他想答应,却看见柴荣的脸变成了柴宗训,变成了符太后,变成了那些后周旧臣,他们都在对着他嘶吼:“你是篡权的逆臣!”
“啊!”赵匡胤猛地惊醒,额头上满是冷汗。他坐起身,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莫名的慌。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鲁夫人被他惊醒,揉了揉眼睛,声音里满是睡意:“夫君,怎么了?做噩梦了?”
赵匡胤点了点头,握住她的手:“我梦见高平之战了,梦见先帝了。夫人,你说……孟州那边,会不会出事?”
鲁夫人坐起身,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夫君别多想,耶律延寿女说会帮咱们,石守信他们也在盯着孟州,不会有事的。快睡吧,明天还要上朝呢。”
赵匡胤点了点头,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看着窗外的月亮,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他不知道,孟州的驿站已经被烧,符太后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朝着汴梁袭来。
而柴宗训的房里,烛火还亮着。他把锦囊里的地图拿出来,放在烛火下看了又看,手指在孟州的位置上反复摩挲。他仿佛能看到符太后的大军,正朝着孟州城冲锋,仿佛能听到胜利的号角声。
“娘,我等你。”柴宗训轻声说,眼里满是期待。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娘就会带着大军,打回汴梁,救他出去。到时候,他一定要让赵匡胤,为他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夜色渐深,孟州的火光还在烧,汴梁的烛火还在亮。一场关乎江山、关乎家族、关乎爱恨的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而身处这场战争中心的人们,都在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只是他们不知道,黎明之后,等待他们的,是胜利的曙光,还是失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