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桑,都督府。夜已深沉,但周瑜并未安寝。巨大的江夏舆图前,他如同入定的石雕,唯有指尖在图上西陵的位置无意识地轻叩,发出几不可闻的哒哒声,显露出他内心的波澜。吕蒙受阻“鬼见愁”、凌统被迫停止攻城、西面出现打着蔡瑁旗号的“荆州军”、以及甘宁那不合常理的亡命反扑……一系列战报如同破碎的玉珏,散落在他脑海中,需要一根无形的丝线将其串联起来。
鲁肃静立一旁,眉宇间带着忧色:“都督,西陵局势诡谲。吕子明、凌公绩皆被牵制,那支荆州军来路不明,若真是蔡瑁主力,我军恐陷入腹背受敌之境。”
周瑜缓缓抬头,烛光映照下,他的脸庞俊美依旧,眼神却锐利如即将出鞘的青釭剑。“蔡德珪?”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若真有魄力亲率大军出襄阳,第一目标绝不会是与我江东在江夏死斗,而是直扑竟陵,先灭林凡,清理门户,夺回荆北控制权!岂会在此地与我等纠缠,徒让林凡坐大?”
他站起身,走到沙盘前,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这微缩的山川城池:“此乃疑兵!是林凡的手笔!他无力派兵直接救援西陵,便行此虚张声势之计,意图搅乱局势,拖延时间!”
鲁肃恍然:“如此说来,那西面敌军,是林凡找人假扮?”
“十之八九!”周瑜斩钉截铁,手指划过西陵,落在竟陵,“林凡此举,看似精妙,实则暴露其窘境!他主力被牵制,无法分身,只能行此险招。而他越是如此,越说明西陵已危如累卵,那甘宁……恐怕也已是强弩之末!”
他眼中闪烁着智慧的火花,语速加快:“然,林凡此计,亦给了我一个机会!他将蔡瑁这头怒虎的视线,引到了我江东身上!此乃一石二鸟,既阻我,亦想借我之力,消耗甚至激怒蔡瑁!”
鲁肃倒吸一口凉气:“那我们……”
“将计就计!”周瑜断然道,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他林凡想借力打力,我便让他看看,什么叫玩火自焚!他不是散播谣言,说蔡瑁要亲征吗?好!我便让这谣言,变成真的‘预言’!”
他迅速下达一连串命令:
“第一,立刻以我的名义,八百里加急,再修书一封予蔡瑁!此次,不再隐晦,直接点明西陵‘黄祖’乃林凡派人假冒,蔡磐之死,乃林凡与那假黄祖为绝后患、嫁祸江东之毒计!信中附上我等掌握的、关于那假黄祖行事与真黄祖不符的诸多疑点!并‘恳切’建言,请蔡都督速发大军,与我江东前后夹击,共讨国贼林凡,收复江夏,为蔡司马雪恨!届时,江夏之地,我江东可分文不取,只求联盟之谊!”
此信一出,等于将林凡的遮羞布彻底撕开,并将“联合讨林”的选项赤裸裸地摆在了蔡瑁面前。若蔡瑁信了,林凡在荆北将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第二,”周瑜看向鲁肃,“子敬,你亲自去安排,让我们在荆州,尤其是在襄阳的人,全力散播两个消息:其一,坐实蔡瑁即将亲征复仇,并渲染其与林凡已势同水火;其二,暗中散布,说林凡见事不妙,已秘密派遣使者,携带重礼,欲向蔡瑁求和,甚至愿交出甘宁及江夏,以求自保!”
这一招更为毒辣,既是离间林凡与其麾下(尤其是甘宁)的关系,也是在蔡瑁心中埋下一根刺——若林凡真的求和,是接还是不接?接了,族弟之仇如何算?不接,是否正中江东下怀?
“第三,传令吕蒙!”周瑜目光转向地图上的长江,“让他不必再小心翼翼,留部分兵力监视西面那支‘疑兵’,主力舰队立刻全速前进,强行登陆西陵北岸!告诉他,西陵城破在即,不必担心那支乌合之众!我要他在明日午时之前,将我的帅旗,插在西陵北门!”
“第四,告诉凌统,稳住阵脚,严防死守,挡住西面可能的骚扰,同时继续对西陵城南保持高压态势,但可暂缓不计代价的强攻,以围困和疲敌为主!等待吕蒙登陆,再行雷霆一击!”
周瑜的应对,如同一位高明的棋手,在识破对方陷阱的同时,反而利用这陷阱,布下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致命的局。他不仅要破掉林凡的疑兵之计,更要借此机会,将林凡和蔡瑁的矛盾彻底激化,甚至将蔡瑁拉入自己的战车,从而实现一举平定江夏、重创甚至消灭林凡势力的战略目标!
翌日,清晨。西陵城头,气氛比昨日更加凝重。吕蒙舰队不顾西面“荆州军”的威胁,大张旗鼓开始登陆的消息,如同阴云般笼罩在每一个守军心头。北面江岸烟尘滚滚,预示着更加残酷的战斗即将来临。而城南,凌统的军队虽然不再发动大规模冲锋,但小股部队的骚扰、弩炮的间歇性轰击、以及那整齐划一的“降者免死”的呼喊,依旧在持续消耗着守军本已濒临崩溃的神经。
甘宁被陈勐用担架抬上了南城墙。他脸色灰败,气息微弱,但眼神依旧锐利。他必须出现在这里,哪怕只是躺着,他也必须让守军看到,“黄祖”还在,主心骨还在。
“统领,吕蒙的先头部队已经开始搭建浮桥,登陆速度很快。照此下去,最迟午后,北面将面临巨大压力。”陈勐低声汇报,语气沉重。
甘宁艰难地点了点头。林凡的“幌子”果然没能完全骗过周瑜,吕蒙还是来了。现在,西陵真正陷入了南北夹击的绝境。
“城内……排查得如何?”甘宁更关心内部的毒刺。
“有了一些线索。”陈勐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昨夜秘密逮捕了几个形迹可疑之人,正在加紧审讯。初步看来,似乎与城西的米商赵氏有关,这家与襄阳某些世家过往甚密,而且……蔡磐死前,赵家的人曾以送粮为由,接近过馆驿。”
甘宁眼中杀机一闪:“盯死他们!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城内舆情监控的哨探匆匆赶来,面带惊疑:“太守,城内……城内都在流传,说……说林军师派人去向蔡瑁求和了,要把江夏和……和您,交给蔡瑁处置,以平息干戈……”
“什么?!”陈勐勃然变色。
甘宁也是瞳孔一缩,但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了好一阵,才喘息着,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好……好一个周瑜……反间计……来得真快……”
他立刻明白,这必然是周瑜的手笔,意在瓦解守军对他和林凡的信任。这一招,确实狠毒。
“要不要……出面澄清?”陈勐急道。
“澄清?”甘宁虚弱地摇了摇头,“越描越黑……何况……咳咳……林凡军师……未必不会行此权宜之计……”
他话未说尽,但陈勐已然明白。在绝对的利益和生存面前,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这流言,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入了所有听闻者的心中,包括他陈勐,甚至可能包括甘宁自己。
竟陵,军师府。
林凡同样一夜未眠。他面前摆放着来自西陵和柴桑方向的最新密报。当看到周瑜不仅识破了他的疑兵之计,反而将计就计,大肆散播“林凡求和”的谣言,并公然写信邀请蔡瑁“共讨林凡”时,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但嘴角却泛起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
“周郎果然没让我失望。”林凡轻声道,“这一手连削带打,将危机转化为契机,几乎要将我逼入死角。”
徐庶站在一旁,面色凝重:“军师,周瑜此计甚毒!不仅西陵危在旦夕,更动摇我荆北根基!若蔡瑁真被其说动,或是城内守军信念崩溃,则大势去矣!是否要立刻采取行动,澄清谣言,稳定军心?”
林凡摇了摇头,目光深邃:“澄清?为何要澄清?周瑜送我一份‘大礼’,我若不接着,岂非辜负了他一番美意?”
他走到荆州全域图前,手指先点襄阳,再划向江夏,最终落在曹操所在的许昌方向。
“周瑜想激化我与蔡瑁的矛盾,拉蔡瑁下水,合力攻我。他想将江夏之战,扩大为荆州内战。那我便……如他所愿!”
徐庶愕然:“军师?!”
林凡眼中闪烁着莫测的光芒:“他周瑜可以‘邀请’蔡瑁,我林凡,为何不能‘邀请’另一位看客呢?”
他迅速口述命令:
“第一,以我的名义,仿造蔡瑁笔迹(我们有这方面的高手),炮制几封‘蔡瑁’与周瑜往来的‘密信’,信中要显露蔡瑁‘同意’联合江东,共分荆北,并‘承诺’事成之后,将南阳等地‘割让’给江东以为酬谢!然后,想办法让这几封‘密信’,‘恰到好处’地落入襄阳城内,那些忠于刘表、或与蔡瑁素有嫌隙的官员手中!”
徐庶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将蔡瑁置于通敌卖州的境地!一旦事发,蔡瑁在襄阳将寸步难行!
“第二,”林凡继续道,“将我们掌握的,关于江东细作在荆州活动的一些真实情报,尤其是与刺杀、离间有关的部分,精选一些,通过我们的渠道,秘密送给襄阳的蒯良、蒯越兄弟,他们虽与蔡瑁同僚,但更忠于刘表,且素有机谋,自有判断。”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林凡目光锐利,“以荆北士民的名义,起草一份‘泣血告急文书’,详述江东周瑜、吕蒙等人入侵江夏,屠戮百姓,以及蔡瑁(影射其可能)与江东勾结,坐视不理甚至助纣为虐之‘罪行’!将此文书,快马加鞭,直送许都司空府,呈交曹操!”
他要将这场江夏攻防战,彻底捅破天!将荆州内部的矛盾,荆、扬之间的冲突,完全暴露在北方巨鳄曹操的眼前!
“周瑜想锁江夏之局,我偏要搅动天下之势!”林凡负手而立,语气中带着一丝疯狂与决断,“看他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惊喜’!”
随着林凡的反击命令下达,一张更大、更复杂的罗网,开始向着柴桑、向着襄阳、甚至向着许都悄然张开。谣言与反谣言,离间与反离间,在这荆楚大地上激烈碰撞、交织。
西陵城,依旧在血火中飘摇。甘宁躺在城头,听着北面越来越近的厮杀声(吕蒙的先锋已开始攻击北门),感受着城内愈发浮动的人心,以及那关于“求和”与“背叛”的流言蜚语,他紧紧攥住了担架的边缘。
他知道,自己和西陵,已经不再是这场博弈的唯一焦点,甚至可能成了一枚可以随时被舍弃的棋子。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在这绝望的漩涡中,挣扎求生,等待那不知是否会来临的,来自林凡的真正“杀招”,或者……是来自其他方向的,更加莫测的变数。
周瑜与林凡,当世两位顶尖智者,隔着烽火连天的江夏,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锋。计策层层嵌套,局势波谲云诡。西陵城的命运,乃至整个荆州的未来,都在这惊心动魄的博弈中,缓缓滑向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