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沉,灞水的血腥气被远远抛在身后。高顺率领的陷阵营如同一支沉默的黑色利箭,在关中平原的官道上疾驰。马蹄包裹着厚布,最大限度地减少了声响,只有甲胄偶尔的摩擦和战马粗重的喘息打破夜的寂静。
林凡怀抱着依旧昏迷的影月,与她共乘一骑。他持续不断地将微弱的星辉渡入她体内,维持着她的生机。高顺提供的金疮药效果不错,配合星辉的滋养,箭创表面已然结痂,但内里的损伤和元气的亏损,绝非短时间内能够恢复。影月的脸色依旧苍白,呼吸微弱,仿佛易碎的瓷器。
林凡自己的状态也极差。精神力透支带来的头痛如同针扎,身体更是酸软无力,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意识海中的星盘似乎也因他过度催动而变得有些黯淡,旋转缓慢。他偶尔抬眼望向队伍最前方那个挺拔冷峻的背影——高顺。此人治军极严,令行禁止,整个陷阵营如同一台精密的杀戮机器,沉默中蕴含着可怕的力量。他邀请自己去郿坞,究竟意欲何为?仅仅是吕布想见自己这个“死里逃生”的汉室宗亲,还是…他们已经察觉到了星盘的存在?
约莫一个时辰后,前方黑暗中,一座庞大如山岳般的阴影轮廓逐渐清晰。那并非自然形成的山峦,而是人工修建的、极其宏伟坚固的城堡——郿坞。董卓倾尽国力民力修筑的巢穴,墙高壕深,据险而守,如今已落入吕布手中。
靠近郿坞,更能感受到其森严气象。城墙高达数丈,以巨石垒砌,灯火通明,哨塔林立,巡逻士兵的身影在火把光芒下影影绰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兵戈、尘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与长安类似的腐朽魔气,只是淡薄许多。
高顺在坞堡大门前勒住战马,守门将领显然认识他,并未多问,迅速打开沉重的闸门。陷阵营鱼贯而入,马蹄踏在坞内宽阔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坞堡内部更是别有洞天,街道纵横,屋舍俨然,甚至还有集市和兵营,俨然一座功能齐全的小型城市。只是往来兵卒脸上大多带着彪悍与戾气,普通百姓则行色匆匆,面带惶恐,气氛压抑。
高顺将林凡一行人安置在靠近内堡的一处独立院落中。“此处僻静,诸位可在此稍事休整。医官稍后便到。”他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温侯已知诸位到来,今夜设宴,为林先生压惊。”
说完,他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留下两队陷阵营士兵守在院外,美其名曰“保护”。
院落还算整洁,但处处透着冷硬的气息,显然是用来临时安置客人的场所。林凡小心翼翼地将影月安置在卧榻上,法正立刻上前仔细诊脉。夏侯渊与许褚则警惕地检查着院落的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暗哨或机关。
“伤势暂时稳住,但失血过多,元气大伤,需要长时间静养和珍贵药材调理。”法正眉头紧锁,“这郿坞…绝非善地。吕布此时相邀,宴无好宴。”
林凡点头,他走到窗边,看着院外如雕塑般挺立的陷阵营士兵,手背的星辰印记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这郿坞之内,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引动了星盘的感应,但那感觉飘忽不定,难以捕捉。
不久,一名身着官服、提着药箱的老者在一名陷阵营军士的带领下来到院内,正是郿坞的医官。他为影月仔细检查后,说法与法正大致相同,开了几副补气养血的方子,并留下一些上好的伤药。
“这位姑娘伤势极重,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老医官捋着胡须,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凡一眼,“先生非常人,老朽只能尽力而为。”说罢,便躬身退去。
夜幕彻底降临。院内点起了灯烛,摇曳的光芒映照着众人凝重不安的脸。赴宴的时间快到了。
“殿下,此行凶险,不如让我等随行。”夏侯渊抱拳道,他伤势恢复了些许,但脸色依旧不佳。
“不可。”林凡摇头,“吕布只请我一人,你们留下,保护好影月。若有变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相机行事,保全自身为上。”
他整理了一下破损的衣袍,虽然疲惫,但眼神已然恢复了冷静与锐利。该来的,总要面对。
在内侍的引导下,林凡穿过戒备森严的内堡走廊,来到一座灯火辉煌的大殿前。殿内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夹杂着女子的娇笑和男子的喧哗,与郿坞外部的肃杀格格不入。
踏入殿门,一股暖意夹杂着酒肉香气扑面而来。大殿中央,舞姬彩袖翻飞,身姿曼妙。两侧案几后,坐着数名吕布麾下的将领,如张辽、魏续、侯成等人,皆已酒至半酣。而大殿最深处,主位之上,一人金冠束发,身着锦袍,身形魁梧雄壮,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桀骜与戾气,正是飞将吕布,吕奉先!
他并未像手下将领那般放浪形骸,只是斜倚在榻上,一手持着金杯,目光如电,瞬间便落在了刚进门的林凡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好奇,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林凡坦然与之对视,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林凡,见过温侯。”
“哈哈!好!”吕布大笑一声,声若洪钟,震得殿内烛火都为之一晃,“果然一表人才,胆色不凡!能在长安那龙潭虎穴里搅动风云,杀了董卓那老贼,还能全身而退,不愧是汉室宗亲!来,赐座!”
立刻有侍从在吕布左手下方设下案几。林凡依言坐下,立刻有美婢上前斟酒。
“林先生不必拘礼,今日此宴,便是为你接风!”吕布举起金杯,“来,满饮此杯,庆贺先生脱险,也庆贺董卓那国贼伏诛!”
殿内众人纷纷举杯附和。林凡端起酒杯,酒液澄澈,香气醇厚,但他敏锐地感知到,这酒中并无异样。他略一沉吟,便仰头饮尽。此刻示弱,反而不美。
“好!痛快!”吕布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那股压迫感再次袭来,“听闻先生此番,不仅杀了董卓,还得了一件…了不得的宝物?”
来了!林凡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温侯消息灵通。林凡侥幸,确有所获,不过是一故旧遗物,算不得什么宝物。”
“哦?古旧遗物?”吕布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能让李傕郭汜那两个蠢货像疯狗一样追着先生不放,能让司马懿那等阴险之徒铤而走险,甚至…惊动了某些藏在阴影里的老怪物,这般‘遗物’,恐怕非同小可吧?”
他话语轻松,但殿内的气氛却瞬间微妙起来,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张辽等将领也放下了酒杯,目光若有若无地聚焦在林凡身上。
林凡心念电转,吕布知道得远比想象中要多!他是在试探,还是在威胁?
“温侯说笑了。”林凡缓缓放下酒杯,“或许是他们误会了什么。董卓伏诛,其党羽自然惶惶不安,欲除我而后快。”
吕布盯着林凡,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彻底看穿。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半晌,吕布忽然又笑了,身体靠回椅背,挥了挥手,让舞姬乐师全部退下。
“先生不必紧张。”他语气放缓,“布虽是一介武夫,却也懂得规矩。宝物有德者居之,先生能得之,便是先生的缘分。布请你来,一是敬佩先生胆识,二来,也是想与先生做一笔交易。”
“交易?”林凡挑眉。
“不错。”吕布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野心勃勃的光芒,“先生手握重宝,又身负汉室血脉,名声已起。而布,坐拥郿坞,手握并州狼骑与陷阵营精锐,天下骁勇,莫敢争锋!李傕郭汜,冢中枯骨;关东诸侯,各怀鬼胎。”
“如今汉室倾颓,天子蒙尘,正是英雄并起之时!若先生愿与布联手,以先生之谋略、声望,加上布之武勇、兵力,何愁大事不成?届时,扫清寰宇,重振朝纲,先生可为肱骨,布愿效仿周公,共扶汉室!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图穷匕见!吕布并非单纯觊觎星盘,他更想将林凡这个人,以及他可能带来的“大义”名分和神秘力量,收为己用!共扶汉室?林凡心中冷笑,只怕是下一个董卓罢了。
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凡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压力。
林凡沉默片刻,抬眼迎上吕布那充满野心的目光,缓缓开口:“温侯雄才大略,武勇冠绝天下,林凡钦佩。联手之事,关乎重大,请容林凡斟酌几日。毕竟,我等初至贵地,人困马乏,尤其影月姑娘重伤未愈,实在无法立刻决断此等军国大事。”
他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答应,而是采用了拖延之策。
吕布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掩去。他哈哈一笑,重新端起酒杯:“说得是,是布心急了。先生尽管在此安心养伤,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来,喝酒!今日只谈风月,不论国事!”
丝竹声再起,舞姬重新入殿,气氛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喧闹。
但林凡知道,这郿坞的阴云并未散去,反而更加浓重。吕布的野心,对星盘的试探,以及这坞堡深处那引动星盘感应的未知之物…都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他端起酒杯,浅酌一口,目光看似欣赏着舞蹈,心思却早已飞转。必须尽快弄清楚郿坞的秘密,找到离开的方法,并让影月恢复过来。否则,困于此地,迟早会成为吕布砧板上的鱼肉。
这场宴席,味同嚼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