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下山林的轮廓。方才跟鬼面手下那伙黑衣人的厮杀刚歇，松枝上还缠着未散的血腥味，风一吹就往人鼻腔里钻，带着股子发腥的凉意。项尘拄着长枪站在一块青石上，右手虎口早被震得发麻，却死死扣着枪杆上的玄色缠绳——那绳子是他刚入江湖时，师父亲手编的，此刻浸了点汗，滑溜溜地贴在掌心，倒让他心里多了几分踏实。
他抬眼往前方望去，鬼面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检查一个黑衣人的尸体。那黑衣人是方才被滕风的弩箭射中的，胸口一个血窟窿，早没了气。鬼面的黑色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冷硬的下颌，他手指在黑衣人胸口的伤口上戳了戳，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连背后的动静都没太在意。
项尘的心脏“咚咚”跳得厉害。这是今天第三次跟鬼面交手，前两次都落了下风——不是他功夫不行，是鬼面那身手太邪门，手里的匕首耍得像条毒蛇，还时不时会冒出点阴寒的气劲，沾着就往骨头缝里钻。方才若不是滕风带着护秦会的人从侧面袭扰，把鬼面的注意力引开，他恐怕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机会来了。
项尘深吸一口气，把丹田的内力往手臂上运。一股温热的劲气顺着经脉流到手腕，刚才发麻的感觉瞬间散了大半。他左脚在青石上轻轻一蹬，身体像只蓄势的猎豹，悄没声地往鬼面冲过去。枪杆被他压得极低，枪尖贴着地面，只露出一点冷光，生怕惊动了对方。
离鬼面还有三步远的时候，项尘突然发力，手腕一扬，长枪“唰”地一下刺了出去！枪尖带着破空的锐啸，直取鬼面的后心——他算准了鬼面此刻旧力刚卸，新力未生，这一枪又是拼了全力，就算不能刺穿对方的护体气劲，至少也能逼他露出破绽。
可鬼面的反应比他想的还快。
几乎就在枪尖要碰到他衣服的瞬间，鬼面猛地往旁边一拧身，右手的匕首“当”地一下横了过来。玄铁枪尖撞上匕首，火星子“噼啪”溅了一地，有的落在枯树叶上，还没烧起来就灭了。项尘只觉得一股阴寒的力道顺着枪杆传过来，震得他手臂发麻，虎口都隐隐作痛。
“哼，偷袭？”鬼面的声音从面具后面传出来，像磨过石头似的，带着股子嘲讽，“项尘，你就这点本事？”
他手腕一翻，匕首顺着枪杆往上滑，竟想挑飞项尘的武器。项尘哪肯让他得手，立刻收枪后退，左脚往后踏出半步，稳稳扎了个马步，长枪竖在身前，枪尖对着鬼面，警惕地盯着他的动作。
这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咻咻”的破空声——是滕风！
项尘眼角的余光瞥见，滕风正从旁边的松树上跳下来，手里握着一张机关弩，弩箭已经射了出去。不止他，藏在周围灌木丛里的护秦会成员也都站了起来，二十几张机关弩同时对准了鬼面，箭尖泛着冷光，像一群随时要扑上来的黑鸟。
“护秦会的小崽子们，倒是会捡便宜。”鬼面冷笑一声，身体猛地往旁边一扑，躲开了滕风射来的第一支弩箭。那箭“噗”地一下扎进他刚才蹲过的地里，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可他躲得了一支，躲不了一群。
护秦会的成员都是跟着滕风练过的，射术极准，而且懂得配合——前面几个人射他的上半身，后面几个人就射他的下盘，让他首尾不能相顾。鬼面刚躲开左边的两支箭，右边又有三支箭逼了过来，他只能拧着身子往斜后方跳，动作已经有些狼狈。
“嗤——”
一声轻响，像是布被撕开的声音。项尘看得清楚，一支弩箭擦着鬼面的右臂过去，箭尖上的倒钩勾住了他的衣袖，顺带撕开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他黑色的衣袖，顺着手臂往下滴，落在地上，溅起一小朵血花。
鬼面落地后，立刻蹲下身，用没受伤的左手按住右臂的伤口。他抬头看向项尘和滕风，面具后面的眼睛里像是要冒出火来。风把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冷了几分。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他怒喝一声，声音比刚才更沉，带着股子让人心里发毛的戾气，“一群跳梁小丑，也敢跟我斗？”
项尘握着长枪的手更紧了。他知道鬼面肯定要出绝招了——前两次交手，只要鬼面露出这种表情，接下来就会有诡异的招式。他立刻朝滕风使了个眼色，示意护秦会的人准备继续攻击，不能给鬼面喘息的机会。
可就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周围的风突然停了。
项尘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冻住了，动弹不得。他的长枪还停在半空，离鬼面的胸口只有半尺远，可不管他怎么用力，就是没法往前递哪怕一寸。他想喊，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下意识地往旁边看，只见滕风保持着拉弩的姿势，手指还扣在扳机上，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微微张着，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护秦会的成员也都定在原地，有的刚举起弩箭，有的还保持着跳跃的姿势，连他们身边飘着的几片枯树叶，都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甚至刚才射出去的几支弩箭，也停在了离鬼面不远的地方，箭尾的羽毛还微微颤着，却再也不会往前飞了。
整个山林像是变成了一幅静止的画，只有鬼面能动。
“逆时术……”项尘在心里惊呼。他之前听师父说过，江湖上有种失传的秘术，能暂时冻结周围的时间，让除了施术者之外的人都动弹不得，没想到鬼面竟然会这招！
鬼面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用没受伤的左手抹了把脸上的火星灰，黑色的面具上沾了点灰，却更显得阴森。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臂，鲜血还在顺着指尖往下滴，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本来不想用这招的。”鬼面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不屑，“是你们逼我的。”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定在原地的项尘和滕风，像是在看一群任人宰割的猎物。他慢慢走到滕风面前，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悬在半空的弩箭——那弩箭离滕风的手指只有一寸远，却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护秦会的机关弩，倒是挺厉害。”鬼面的手指在箭尖上划了一下，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可惜啊，再厉害的东西，碰不到我也没用。”
他又走到项尘面前，盯着项尘的眼睛。项尘能清楚地看到面具后面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面没有丝毫情绪，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冷漠。鬼面伸出手，捏住了项尘的枪尖，轻轻一掰——玄铁打造的枪尖竟然被他掰弯了一点，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你的功夫，比上次进步了点。”鬼面松开手，看着项尘，“可惜，还是太嫩了。想杀我？再练十年吧。”
项尘气得浑身发抖，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鬼面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这种无力感，比打输了还难受。
鬼面似乎玩够了，他往后退了两步，站到刚才中箭的地方。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项尘眯着眼睛一看，是一枚黑色的令牌。那令牌有巴掌大小，上面刻着一些奇怪的纹路，像是某种符咒，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黑光，看着就透着股邪气。
鬼面用没受伤的左手捏着令牌，手指微微用力。他抬头看了一眼项尘和滕风，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冷笑——虽然被面具挡住了，可项尘就是能感觉到。
“这次算你们运气好。”鬼面的声音传来，“下次再遇到，我可不会这么客气了。”
话音刚落，他手指猛地一攥！
“咔嚓”一声脆响，黑色的令牌被他捏成了粉末。紧接着，一股黑色的烟雾从粉末里冒出来，像潮水似的涌了出来，瞬间裹住了鬼面的身体。那烟雾带着一股焦糊的味道，还有点淡淡的腥气，飘到项尘面前，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没再往前扩散。
项尘眼睁睁地看着鬼面的身影在烟雾里一点点变淡。先是他的脚，然后是腿，接着是身体，最后连头也消失了。那黑色的烟雾在空中盘旋了两圈，像是在嘲讽他们，然后慢慢散开，最后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只在原地留下几滴暗红的血迹，还有一缕淡淡的黑烟，飘了两下就没了。
就在烟雾散尽的瞬间，项尘突然感觉身体一松，冻住的感觉消失了。他踉跄着往前冲了两步，差点摔倒，手里的长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刚才被冻结的感觉太真实了，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咳咳……”旁边传来滕风的咳嗽声。项尘回头一看，滕风和护秦会的成员也都恢复了动作，一个个脸色发白，有的还在揉着胳膊，显然刚才被冻结的滋味也不好受。
“他……他跑了？”护秦会里一个年轻的成员结结巴巴地问，手里的弩箭还掉在地上，他赶紧捡起来，看了看周围，像是怕鬼面突然冒出来。
滕风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鬼面消失的地方，蹲下身，用手指摸了摸地上的血迹。那血迹还是热的，沾在指尖，带着股子阴寒的气息。他皱了皱眉，站起身，看向项尘：“是逆时术，还有那令牌——应该是江湖上传说的‘暗影令’，能瞬间传送百里，是保命用的宝贝。”
“暗影令？”项尘捡起地上的长枪，看着被掰弯的枪尖，心里又气又急，“那他岂不是跑远了？”
“肯定跑远了。”滕风点点头，声音低沉，“暗影令一旦捏碎，传送的位置是随机的，想追都没法追。而且他中了箭，肯定会找地方疗伤，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了。”
项尘咬着牙，一拳砸在旁边的松树上。树干“咚咚”响了两声，落下几片松针。他心里别提多憋屈了——刚才明明占了上风，还伤了鬼面，眼看就要把他拿下，结果人家一个逆时术，再一个暗影令，说跑就跑了，连一点踪迹都没留下。
“老大，要不我们搜搜？”护秦会的一个成员提议，“他中了箭，肯定流了不少血，说不定能找到痕迹。”
项尘眼睛一亮，对啊！鬼面的右臂中了弩箭，虽然他用暗影令跑了，但路上肯定会留下血迹。只要顺着血迹找，说不定能找到他的落脚点！
“好！”项尘立刻点头，捡起长枪，“大家分头搜！注意看地上的血迹，还有脚印！一旦发现线索，立刻喊人，别单独行动——鬼面诡计多端，小心有埋伏！”
“是！”护秦会的成员齐声应道，立刻分散开来。有的往山下找，有的往树林深处去，手里的火把晃来晃去，照亮了一片片漆黑的树影。火把的光在风里摇摇晃晃，映着众人脸上的急切——谁都想抓住鬼面，报之前的仇。
项尘和滕风一起，往鬼面消失的地方旁边的树林里找。这片树林很密，到处都是高大的松树和柏树，地上铺着厚厚的枯树叶，走上去“沙沙”响。项尘低着头，仔细看地上的痕迹，生怕错过一点血迹。
“这里有！”走了没几步，滕风突然喊了一声。项尘赶紧跑过去，只见枯树叶上有一滴暗红的血迹，还没完全干透，显然是刚留下的。
“太好了！”项尘心里一喜，“顺着血迹找！”
两人顺着血迹往前找，走了大概十几步，又发现了第二滴血迹。这滴血迹比刚才那滴大一点，旁边还有个浅浅的脚印——应该是鬼面传送走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的。
可再往前找，血迹突然断了。
项尘和滕风在周围找了半天，翻遍了附近的枯树叶，也没找到第三滴血迹。地上的脚印也消失了，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抹掉了一样。
“怎么回事？”项尘皱着眉，心里纳闷，“他中了箭，不可能不流血啊？怎么突然就没痕迹了？”
滕风蹲在地上，用手指扒开枯树叶，看了看下面的泥土。泥土很平整，没有任何脚印，也没有血迹。他站起身，叹了口气：“应该是暗影令的效果。暗影令传送的时候，会把周围的痕迹都抹去，防止被人追踪。这是江湖上的老法子了。”
项尘心里一沉，这么说，线索就断了？
他不甘心，又在周围找了一圈，甚至爬上了旁边的松树，往远处看——夜色已经越来越浓了，山林里黑漆漆的，只能看到火把的光在远处晃动，其他什么都看不见。风里的血腥味也淡了不少，只剩下松针的清香。
“老大，没找到！”远处传来护秦会成员的声音，“山下和树林深处都找了，没看到血迹，也没看到人影！”
“我们这边也没有！”另一个方向也传来声音。
项尘从松树上跳下来，看着滕风，脸上满是惋惜：“看来，真的让他跑了。”
滕风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太可惜了。这次我们能伤着他，还逼他用了暗影令，已经是赢了。鬼面一向嚣张，这次吃了亏，肯定会老实一阵子。而且他中了弩箭，那弩箭上我们涂了‘滞气散’，虽然不致命，但会让他的内力运转变慢，短时间内没法再用逆时术——这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好消息了。”
项尘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在弩箭上涂了滞气散？怎么没跟我说？”
“本来想给你个惊喜。”滕风笑了笑，眼里带着点狡黠，“没想到还真用上了。这下鬼面就算跑了，也得好好养一阵子伤，我们也能喘口气，准备接下来的事。”
项尘心里稍微舒服了点。是啊，虽然没抓住鬼面，但伤了他，还逼他用了保命的暗影令，又让他的内力受了影响，也不算白忙活一场。
他抬头看了看天，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山林，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洒下一片淡淡的银光，把树枝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是一个个怪物的爪子。护秦会的成员都陆续回来了，一个个脸上带着失落，手里的火把也快烧完了，只剩下一点点火苗。
“好了，大家都累了。”项尘清了清嗓子，对众人说，“今天就到这里，先回山林里的营地休息。明天我们再派人盯着这附近，一旦有鬼面的消息，立刻通知我。”
“是，老大！”众人齐声应道，收拾好武器，跟着项尘往营地走。
脚步声在寂静的山林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惋惜。项尘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鬼面消失的地方——月光下，那里只剩下几片被风吹动的枯树叶，连血迹都看不见了。
他握紧了手里的长枪，心里暗暗发誓：鬼面，下次再遇到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再跑掉！
风又吹了起来，带着股子凉意，却吹不散项尘眼里的坚定。山林深处，似乎有双眼睛在黑暗里盯着他们，但很快又消失了，只留下一片寂静，等着下一次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