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之眼内,那令人灵魂冻结的融合已接近尾声。
沈无咎悬浮在溟鲲那如同活体几何构成的巨大头颅之前,他月白的长衫早已被逸散的能量撕扯成缕,但裸露出的肌肤却并非血肉,而是覆盖着一层晶莹剔透、仿佛黑曜石与暗物质融合的角质层,其下流淌着幽蓝与漆黑交织的能量脉络。他原本温润儒雅的面容依旧保持着大致的轮廓,但那双眼睛,已彻底化为两潭旋转的、吞噬一切光线的归墟漩涡,与溟鲲头部的“眼睛”如出一辙。
他轻轻抬起一只手,指尖划过虚空,一道细微的空间裂痕随之诞生,又瞬间弥合。无需言语,无需印诀,意念所至,规则退避。他即是深渊,深渊即是他。那曾经蚀骨灼魂的痛苦,此刻已化为掌控一切的、冰冷的愉悦。他能感觉到脚下溟鲲那庞大躯体内每一个能量回路的搏动,能感知到万里之外海面上每一朵浪花的形态,甚至能隐约捕捉到那些渺小生灵在灾难降临前绝望的祈祷。
“感觉…不错。” 沈无咎(或者说,与溟鲲意志融合后的存在)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多重诡异的回响,既有他原本的温润,又有溟鲲的低沉轰鸣,还夹杂着深渊本身的虚无呓语。“这具躯壳,这个视角…才能配得上…清洗与重塑的伟业。”
他心念微动。
… …
东海沿岸,距离归墟之眼最近的一片富庶的渔盐之郡——临海郡。
正午的阳光本该明媚,但天空却诡异地昏暗下来,并非乌云蔽日,而是一种光线被无形力量吸走的“褪色”。海平面在几个呼吸间,违背常理地向下塌陷,露出了从未见过天日的、布满海沟和扭曲珊瑚的深海床。
“海…海退了!快看!” 岸边的渔民惊愕地看着眼前奇景,一些有经验的老人却脸色剧变,嘶声大喊:“不对!是…是龙王爷收水!要出大事了!跑!快往高处跑!”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人们丢下手中的渔网、货担,哭喊着、推搡着,向着内陆狂奔。
然而,晚了。
那塌陷的海平面中心,一个无法形容其庞大的黑影缓缓上浮。并非完整的溟鲲躯体,仅仅是其头部那枚“归墟之眼”突破了海面。黑暗的漩涡无声旋转,对准了临海郡那蜿蜒的海岸线,以及海岸线上密集的城镇、渔村、盐田。
没有巨响,没有冲击波。
只有“消失”。
以海岸线为界限,凡是被那黑暗漩涡“注视”到的区域,无论是泥土、岩石、房屋、船只、奔跑的人群…甚至是空气和光线,都如同被一块无形的橡皮擦从世界上轻轻抹去。没有残骸,没有爆炸,就那么突兀地、彻底地…化为虚无。原地只留下一片光滑如镜、深不见底的漆黑平面,仿佛世界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
侥幸处于边缘地带的人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园、亲人、乃至身旁的土地瞬间消失,连一声惨叫都未能留下。极致的恐惧剥夺了他们的声音,只剩下僵硬的躯体和空洞的眼神。随即,失去了支撑的海水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倒灌入那片新生的“虚无”区域,形成滔天的漩涡和混乱的巨浪,将更多边缘的幸存者卷入深海。
人间地狱,莫过于此。
… …
启明城,格物院观星台顶层。
巨大的水晶穹顶下,数十面巨大的琉璃镜面上正疯狂刷新着来自东海各观测点的警报和残缺画面。能量读数早已爆表,空间扭曲参数超出所有已知模型,代表临海郡区域的光点,在沙盘上成片成片地、无声无息地熄灭。
“确认!临海郡…失联!海岸线…消失!能量反应模式…无法解析!超越所有星纹理论范畴!” 一名年轻的研究员声音颤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记录玉简。
公输哲脸色铁青,墨家巨子腹朜眉头紧锁,算学鬼才玄玑子面前的算符光屏因为过载运算而不断爆出火花。所有在场的格物院精英,都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他们精通星纹,钻研机关,洞悉能量,但在这种仿佛来自世界规则层面的抹杀力量面前,他们所学的一切,都显得如此苍白。
“是…是沈无咎…” 公孙良虚弱地坐在轮椅上(精神力反噬未愈),看着琉璃镜中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眼中充满了痛苦和一丝了然,“他成功了…他真的…与那怪物合为一体了…”
“首席到!” 传令声响起。
嬴政的身影出现在观星台入口。他没有穿帝袍,只是一身简单的玄色深衣,但每一步踏出,都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沉稳。他的目光扫过一片混乱的琉璃镜和面无人色的研究员,最后落在沙盘上那不断扩大的漆黑区域。
没有惊慌,没有怒吼。他的面容如同万年寒冰雕琢,唯有眼底深处,仿佛有地火在奔涌。
“慌什么。” 嬴政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敌人露出了獠牙,是好事。总比一直藏在阴影里,让人寝食难安要好。”
他走到沙盘前,指尖点向那片漆黑:“格物院,朕给你们三个时辰。朕要看到对这种‘抹杀’力量的初步分析报告,哪怕是推测!能量性质?作用范围?发动间隔?是否存在防御或干扰的可能?”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公输哲、腹朜等人:“动用一切资源,启用所有禁忌档案。告诉朕,我们有什么,是它能‘吞’不下的!”
“陛下,” 公输哲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这种力量…闻所未闻。但根据能量残余波动和空间畸变数据反向推演…它似乎并非纯粹的毁灭,更接近于…一种极致的‘秩序’,将万物强行归于‘无’的秩序。我们的星纹防御,本质是‘构筑’与‘存在’,在它的‘归于无’面前…恐怕效果有限。”
“那就换一种思路!” 嬴政打断他,“星纹不行,机关呢?阵法呢?巫蛊呢?甚至…民心气运呢?!朕不信,这世上存在真正无解的力量!”
他转向玄玑子:“算出来了吗?它下一个目标,可能是哪里?”
玄玑子面前的光屏勉强稳定下来,显示出一条基于能量流动和地理参数推算出的、令人心惊的路径:“根据目前的能量溢散和溟鲲…或者说沈无咎的意志倾向模拟…下一个高危区域…可能是…漕运枢纽,海州!”
海州!联邦东南赋税重地,连接南北漕运的咽喉!若被摧毁,经济命脉将遭受重创!
嬴政眼中寒光爆射:“传令!不惜一切代价,疏散海州及沿海三郡所有百姓!能撤多远撤多远!”
“黑冰台,启动‘烛龙’计划!朕要知道沈无咎和那怪物的每一个细微动静!”
“萧何,统筹所有物资,优先保障撤离和安置!”
“冯劫,禁军进入最高战备状态!”
一连串命令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清晰而迅疾。整个联邦中枢,如同被抽打的陀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
… …
与此同时,东海之上,溟鲲的头部已完全浮出海面,那枚“归墟之眼”缓缓移动,如同死神的目光,扫过狼藉的海岸线,似乎在挑选下一个“餐点”。
融合体内部,沈无咎的意志感受着那源源不断涌入的、来自被抹杀区域的“虚无”之力,一种掌控万物生灭的“神性”正在滋生。他能“听”到无数生灵临死前绝望的哀嚎,但那声音在他耳中,却如同最美妙的乐章,证明着他的“道”的正确——旧的,脆弱的,终将归于虚无。
水寒驾驭着一艘特制的、能够勉强在溟鲲能量场边缘航行的梭舟,远远望着那如同移动天灾般的庞然大物,以及其头部那道模糊却无比强大的身影。他心中的恐惧已被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取代。
“义父…不,神主…” 他低声自语,“这就是…新世界的基石吗…”
… …
临海郡的惨状,通过逃难者的口述和零星传回的信息,已如同野火般在联邦内部蔓延。恐慌不可避免地滋生,流言四起。但在格物院深处,一间被重重阵法保护的密室内,一群最顶尖的头脑,正在绝望中,试图抓住那一丝渺茫的曙光。
“既然防御无效,那就干扰!” 墨家巨子腹朜沙哑着嗓子,“用超大型的、不稳定的星纹共振器,强行扭曲它周围的能量场,哪怕只能干扰它一瞬!”
“或者…利用空间本身!” 玄玑子眼中闪烁着疯狂的计算光芒,“既然它能将空间‘归于无’,我们能不能…提前将那部分空间‘引爆’?用空间乱流来阻挡它的视线?”
“还有…那种力量,似乎对纯粹的、高度凝聚的‘生命意志’反应有所迟疑…” 公孙良虚弱地提出一个观察,“临海郡最后传回的碎片信息显示,有几个村落,在集体祈祷时,那黑暗的蔓延似乎…慢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各种异想天开的、甚至堪称疯狂的计划被提出,又被快速论证、筛选。
嬴政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间密室门口,他没有进去打扰,只是静静地听着里面的争论。他的手中,摩挲着一枚古朴的、散发着微光的玉佩——和氏璧的一部分。
他看着东方,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那吞噬一切的黑暗,看到了流离失所的百姓,也看到了密室内那不甘屈服、在绝境中奋力求生的星火。
他低声自语,声音冰冷而坚定,在这寂静的走廊中回荡:
“沈无咎,你以为掌控了毁灭,便是主宰?”
“朕会让你明白…”
“这华夏的人心薪火,”
“比你那归墟的黑暗…”
“…更要悠久…”
“…更要…”
“…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