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噗!”
一支弩箭擦着公输寂的耳畔飞过,深深钉入他身旁的冰壁,箭尾兀自颤抖不休。他一个踉跄,几乎扑倒在地,左肩处原本草草包扎的伤口再次崩裂,殷红的血迹在纯白的雪地上格外刺眼。身后,项羽雷霆般的怒吼与江东骑兵的马蹄声已然迫近,如同死神的丧钟。
“老匹夫!看你还能往哪里逃!”项羽一马当先,乌骓马在积雪中依旧奋蹄如飞,他手中的大戟已然扬起,戟刃在惨淡的天光下泛着寒芒,目标直指公输寂那蹒跚的背影。出发前,虞姬曾反复叮嘱他“小心行事,莫要轻敌”,可此刻看着近在咫尺的猎物,他只想着尽快擒获,好早些回去见她。
公输寂脸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得如同破旧的风箱,连日逃亡、重伤未愈、再加上多次动用秘术和机关,早已将他逼至油尽灯枯的边缘。他回头望了一眼那越来越近的死亡阴影,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他死死攥着怀中那卷星纹残卷,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老师!快走!”仅存的两名忠心星徒嘶吼着,转身拔出随身的短刃,试图以血肉之躯阻拦那席卷而来的钢铁洪流。他们的眼神决绝,颈后的星形烙痕因激动而微微发红。
“螳臂当车!”项羽冷哼一声,甚至未曾挥戟,其身后如狼似虎的骑兵已然涌上,刀光闪动间,那两名星徒便已倒在血泊之中,瞬间被奔腾的马蹄淹没。
眼看公输寂就要被生擒活捉,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奇异的、并非来自玉符的嗡鸣声,突兀地在狼嚎谷上空响起。这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仿佛直接作用于人的脑海,让所有追击的骑兵,包括项羽在内,动作都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滞。
紧接着,天空陡然暗了下来。
并非乌云蔽日,而是一张巨大无比的、近乎透明的、闪烁着微弱星光的奇异织物,如同天幕般瞬间展开,笼罩了项羽等人前方近百丈的范围!光线透过这层“幕布”后变得扭曲黯淡,连带着其中的景物都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什么东西?!”项羽勒住乌骓,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去。他尝试挥戟刺向那“幕布”,戟尖触处,感觉像是陷入了坚韧无比的胶质之中,阻力极大,且有一股柔韧的反弹之力传来。他下意识摸了摸怀中虞姬为他缝制的暖手袋,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强行压下焦躁——他答应过虞姬,要平安回去的。
几乎是同时,玉符频道内传来一片杂音和惊呼。
腹朜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干扰杂讯:“…机关鸟…失去目标…影像扭曲…受到未知力场干扰!”
韩信冷静的指令也出现了短暂的延迟和失真:“…项将军…小心…有埋伏…李左车,尝试侧翼迂回…信号…受…”
范增苍老的声音断断续续:“…星师…秘术‘遮天幕’…古籍有载…可扰感知…乱方位…”
就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中,一阵清脆而有节奏的铜铃声响了起来。
叮铃…叮铃…
铃声空灵,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与这片冰雪杀场格格不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那“遮天幕”的后方,风雪弥漫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身影。他们约有二三十人,皆身着与公输寂类似的星纹长袍,但纹路似乎更为古朴繁复。为首一人,身形高瘦,面容隐在宽大的兜帽阴影下,看不真切,只露出一截线条冷硬的下巴。他手中持着一根齐肩高的青铜杖,杖首并非龙虎之类的兽形,而是一个缓缓旋转、内嵌着无数细碎晶石的复杂浑天仪模型,那奇异的嗡鸣声与干扰玉符的力场,似乎正是由此物发出。
“星师学派…公孙良,奉‘监正’之命,特来接应公输寂长老。”为首那人开口了,声音平缓,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他并没有看向狼狈不堪的公输寂,目光似乎穿透了“遮天幕”,落在了项羽身上。
“公孙…良…”公输寂喘着粗气,看着突然出现的援兵,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化为更深的复杂与警惕。他认得此人,星师学派内另一位“监正”,论辈分和实力与他相仿,但两人因对“文明收割”理念的理解与执行手段不同,素来不甚和睦。
“又来了些装神弄鬼的杂碎!”项羽勃然大怒,试图催动乌骓强行冲破那碍事的“遮天幕”,但战马冲入幕布范围后,立刻变得焦躁不安,方向感似乎也出现了偏差,在原地打转。“有种撤了这鬼东西,跟你项爷爷真刀真枪干一场!”他心里暗骂这些人耽误他回去见虞姬的时间,怒火更盛。
公孙良对于项羽的怒吼充耳不闻,只是轻轻挥了挥手。他身后的星师们立刻行动起来,动作整齐划一。他们并未携带刀剑弓弩等常规武器,而是每人从袍袖中取出了各式各样的奇异器具:有的像是镂空的金属圆盘,上面刻满了刻度;有的如同小巧的弓弩,却镶嵌着透镜;更有甚者,直接在地上插下几根刻满符文的金属桩,彼此间似乎有无形的能量在流转。
“星轨测距…已完成。”
“镜光折射阵列…布设完毕。”
“干扰力场强度…提升三成。”
冷漠的汇报声在星师队伍中响起,透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精确与非人感。
后方指挥节点,玉符的信号在强烈的干扰下变得极不稳定。
萧何的声音带着焦急:“…信号断断续续…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损耗如何?项羽将军是否安全?”
张良试图稳定局面:“…典客司立刻查阅所有关于星师学派内部架构的卷宗!这个公孙良是何来历?与公输寂关系如何?”
范增的声音透过杂音传来:“…公孙良…性冷峻,精于星象力场与机关阵法…与公输寂素有理念之争…其出现,未必是福…”
韩信的声音努力保持着镇定:“…我军攻势受阻…‘遮天幕’影响范围极大…李左车部迂回需要时间…项将军,请暂缓强攻,稳住阵脚,等待工兵及格物院支援…”
刘邦的声音也挤了进来,带着咋呼:“…哎哟喂!怎么又冒出个硬点子?@陶立, 你们商行有没有对付这种‘布’的法子?高价收购!”
战场上,公孙良带来的星师们已经完成了某种阵型的布置。只见他们手中的器具纷纷亮起微光,那巨大的“遮天幕”仿佛被注入了更多能量,变得更加凝实,干扰也愈发强烈。甚至连项羽试图用强弓硬弩射击,箭矢飞入幕布后轨迹也变得飘忽不定,大多偏离目标,无力地坠地。
两名星师快步穿过幕布,来到公输寂身边,一言不发地架起他,就向公孙良的方向撤退。他们的动作机械而高效,看向公输寂的眼神中并无多少敬意,更像是执行一项既定任务。
公输寂任由他们架着,剧烈地咳嗽着,血沫不断从嘴角溢出。他死死盯着公孙良的背影,嘶声道:“公孙…你…为何而来?是为了救我,还是为了…它?”他意有所指地按了按怀中的残卷。
公孙良终于微微侧头,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扫了公输寂一眼,声音依旧平淡无波:“长老多虑了。‘监正’有令,星师传承,不容有失。至于‘钥匙’…自有其归宿。”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却让公输寂的心猛地一沉。
就在这时,一直被阻隔在冰峡另一端的清曦,带着数名青鸾卫,竟然凭借对地形的敏锐和矫健的身手,从一处极其陡峭的冰壁滑降而下,出现在了星师队伍的侧后方!
“放下公输寂!”清曦清叱一声,手腕一翻,数点寒星直射那两名架着公输寂的星徒!那是淬了麻药的细针!
然而,公孙良仿佛背后长眼一般,头也未回,只是将手中的青铜杖轻轻一顿。
“嗡!”
一道无形的波纹以杖首浑天仪为中心扩散开来,那几枚飞针在距离目标尚有数尺时,便如同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墙壁,叮当落地。
“青鸾卫…果然名不虚传。”公孙良淡淡评价了一句,依旧没有转身,“可惜,此地星力已被我掌控。尔等,无力回天。”
他抬手,指向侧翼一片看似平静的雪坡。“裂。”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名星师手中的金属圆盘光芒一闪。
“轰!”
那片雪坡猛地塌陷下去,激起漫天雪尘,正好阻断了清曦等人试图迂回逼近的路线。
前方,项羽眼睁睁看着公输寂被一步步带向星师队伍的阵营,怒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他狂吼着,一次次策马冲击那该死的“遮天幕”,大戟挥舞得虎虎生风,却始终无法突破那坚韧而诡异的力场。身后的骑兵们也尝试了各种方法,箭射、枪刺、甚至试图用套索拉扯,皆收效甚微。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虞姬担忧的眼神,心里又急又怒。
“项将军!不可再莽撞!”韩信的声音在强烈的干扰中时断时续地传来,“…工兵与格物院携带破障设备正在赶来!…坚持住!…他们支撑如此大范围力场,消耗必然巨大!”
仿佛是为了印证韩信的话,一名正在维持金属桩的星师身体晃了晃,脸色变得苍白,显然消耗不小。
公孙良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不再耽搁,青铜杖再次一顿,那巨大的“遮天幕”开始缓缓向后收缩,如同潮水般退去,掩护着星师队伍和公输寂向狼嚎谷更深处撤离。
“想走?!没那么容易!”项羽目眦欲裂,眼看功败垂成,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追上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玉符中,突然传来了一个通过特殊加密频道、略显失真的低沉声音,是黑冰台代号“影十三”的汇报:
“将军,且慢。属下隐于暗处观察,发现星师队伍中,有人对公输寂暗含杀意…他们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或许…有机可乘。”
这句话,如同冰水浇头,让处于暴怒边缘的项羽瞬间冷静了几分。他死死盯着那在“遮天幕”掩护下逐渐远去的星纹袍影,尤其是被两人架着、步履蹒跚的公输寂,以及那个始终冷静得不像活人的公孙良。他想起虞姬说过“遇事多思,莫要冲动”,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追击的念头。
他攥紧了戟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最终没有下令不顾一切的追击,而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透过玉符,传给了所有人:
“@韩信, 老子等你那破障的家伙什!@清曦, 想办法盯死他们!@影十三, 给老子查清楚,这帮星师崽子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他猛地调转马头,对着身后躁动不安的骑兵们吼道:
“收拢队伍!救治伤员!妈的,这冰原上的老鼠,不止一窝!咱们从长计议!”
风雪依旧,狼嚎谷内,短暂的激烈交锋暂告段落,但更深的暗流与博弈,才刚刚开始。星师学派的内部分歧,黑冰台捕捉到的异常,以及那始终隐藏在更暗处的东海商会的影子,都让这场追捕,变得更加扑朔迷离。项羽勒住马,望着远方逐渐消失的身影,摸了摸怀中的暖手袋,心里默念:虞姬,等我,我一定会平安回去。
公孙良走在队伍最前,青铜杖上的浑天仪缓缓停止旋转,嗡鸣声渐息。他微微侧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公输长老,您的使命…或许即将终结。而‘钥匙’,将由学派收回,寻找更合适的执掌者…”
“这文明的循环,当由更冷静的手来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