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格物院医学部那间弥漫着浓烈酒味(酒精)与草药气息的隔离病房外,仿佛凝固了。每一刻都如同沙漏中的细沙,缓慢而沉重地流淌。陈默(李世民)虽未再亲临,但每日必遣内侍询问。李靖、侯君集等军方重臣更是忧心如焚,张士贵不仅是同袍,更是大唐军方的中流砥柱!太医署的官员们则怀着复杂的心情旁观,既盼奇迹,又恐那惊世骇俗的“邪术”真能成功,动摇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
病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张士贵躺在特制的硬板床上,面色由最初的金纸般死气沉沉,转为一种病态的潮红,继而又变得蜡黄。他深陷在高热带来的谵妄之中,时而痛苦呻吟,时而含糊不清地呼喊着战场上的口号。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渗出,浸湿了枕巾。孙思邈和他的几名亲传弟子,如同守护着即将熄灭的烛火,昼夜轮值,片刻不敢懈怠。
“师父,体温还在升高!”一名弟子焦急地汇报,声音带着哭腔。他用浸透烈酒的布巾,一遍遍擦拭着张士贵滚烫的额头、脖颈和腋下,进行着物理降温。
孙思邈苍老的脸上沟壑更深了,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再次仔细检查了张士贵的伤口敷料,确认没有异常的脓血渗出,又翻开眼皮观察瞳孔。“灌服‘贞观霉素’稀释液!剂量不变!再取冰来,置于额上、腋下!”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不容置疑。那淡黄色、散发着奇异气味的液体,被小心翼翼地通过细竹管,一点一点喂入张士贵干裂的嘴唇。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也是格物院医学部能否立足的背水一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第三天深夜,张士贵的高热达到了顶峰,浑身滚烫如同火炭,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守候的弟子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绝望的情绪在蔓延。孙思邈枯坐床边,布满老茧的手紧握着张士贵的手腕,感受着那微弱却异常紊乱的脉搏,眉头紧锁如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边缘,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奇迹的曙光悄然降临。
寅时初刻(凌晨三点多),一名负责擦拭的弟子惊喜地发现,张士贵额头滚烫的皮肤,似乎…没那么灼手了?他颤抖着再次用手背试探。
“师父!师父!大将军…大将军的体温…好像降了!” 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孙思邈猛地睁开微阖的双眼,一步抢到床边,亲自用手触摸张士贵的额头、脖颈、胸口。那令人心悸的灼热感,如同退潮般正在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凉!他立刻抓起张士贵的手腕,屏息凝神。指下的脉搏,虽然依旧虚弱,却变得平稳而有力,不再是之前那种杂乱无章的狂跳!
“快!温水!少量!”孙思邈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温水被小心地喂入。昏睡中的张士贵,喉咙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呻吟:“…水…水…”
“醒了!大将军醒了!他要水!” 弟子们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呼喊,眼泪夺眶而出!这微弱的声音,如同天籁,驱散了笼罩在病房内数日的死亡阴霾!
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席卷了整个格物院,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遍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活了!真的活了!”
“肠子都断了!硬是被孙神仙给缝上了!还活了!”
“那‘贞观霉素’…竟真能克制‘肠痈’(腹腔感染)索命的高热?神药!真乃神药啊!”
“格物院…这格物院的医术…是要翻天啊!”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尤其是杏林(医学界),如同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地震海啸!太医院的太医们、长安城各大药堂的名医们,无不震惊失色,难以置信!他们蜂拥至格物院,希望能亲眼见证这医学史上的奇迹,拜会那位创造了“剖腹缝肠”神迹的孙思邈。
面对汹涌而至的同行和无数惊疑、探究的目光,孙思邈并未藏私。在张士贵病情稳定、伤口愈合良好的情况下,他于格物院最大的讲堂内,开设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公开讲座。
讲堂内座无虚席,鸦雀无声。孙思邈须发皆白,神情肃穆,指着悬挂的简易人体解剖图和手术器械图谱(由格物院画师绘制),用平实而有力的语言,详细讲解了这场惊世手术的每一个关键环节:如何用银针封穴止血、为何要用烈酒(酒精)反复冲洗伤口和器械以防止“邪毒”(感染)、如何找到并吻合断裂的肠管、羊肠线缝合的要点、腹腔冲洗的重要性,以及最关键的一环——“贞观霉素”在对抗“邪毒内侵”(败血症)中的决定性作用。
“……医者父母心,非为炫技,实为活人。”孙思邈环视着台下或震惊、或沉思、或依旧顽固的面孔,声音洪亮而坚定,“拘泥于古法,固步自封,见病患垂危而束手无策,岂是仁心?格物穷理,精益求精,敢于突破,方能挽狂澜于既倒,救性命于垂危!此方为医者本分,大仁大德!”
他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重重敲击在每一位医者的心坎上。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许多年轻医者眼中迸发出求知若渴的光芒,而一些思想较为开明的老医者,则在震撼之余,陷入了深深的反思。格物院医学部与外科手术、“贞观霉素”,以一种无可辩驳的、震撼的方式,彻底颠覆了传统医学的认知壁垒,推开了一扇通往全新领域的大门!无数渴望在医术上寻求突破的医者,开始将热切的目光投向这座由皇帝陛下倾力支持、充满了无限可能与变革气息的学府。一场席卷杏林的变革风暴,已然在贞观四年的寒冬中,悄然酝酿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