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在论钦陵愈发疯狂的攻势下,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孤舟,城垣破损,守军筋疲力尽。刘晏几乎将城中每一分力量都压上了城头,连府库中最后一批备用的门板、房梁都被拆下充作滚木。柳明澜秘密输送的物资虽如及时雨,但在如此高强度的消耗下,也支撑不了太久。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开始在军民中悄然蔓延。
然而,就在这至暗时刻,杜丰布下的两颗关键棋子,开始显现其决定性的作用。
第一颗棋子,是梁宰的安西军。
经过近二十日堪称地狱般的强行军,这支饱经风霜的军队,终于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抵达了预定位置——祁连山南麓,距离论钦陵凉州大营后方不足百里的野狐峡。此时已近寒冬,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天地间一片苍茫,极好地掩盖了他们的行踪。
梁宰站在一处高坡上,望着远处吐蕃大营连绵不绝的灯火,那里人喊马嘶,显然仍在为明日的攻城做准备,对身后悄然逼近的致命威胁毫无察觉。安西军士卒们虽然疲惫不堪,许多人脸上带着冻疮,手脚皲裂,但眼神却如同荒漠中的饿狼,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他们是百战余生的老兵,深知此战关系国运,更关系他们能否活着回到安西。
“大帅,弟兄们都已到位。吐蕃人毫无防备,巡哨松懈。”副将压低声音,难掩兴奋。
梁宰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刻骨的冷静。他摊开一张粗糙的手绘地图,那是“察事司”向导和军中斥候用命换来的。“论钦陵的大营,依山傍水,布局尚可。但其粮草辎重,集中于营寨西北角,守卫相对薄弱。其主力前军,皆在凉州城下。”
他手指重重一点地图上的西北角:“我们的目标,不是击溃其大军,那是痴人说梦。我们的目标是这里——焚其粮草,乱其军心!”
他环视身边几位核心将领,声音低沉而肃杀:“此战,不求斩首多少,只求一个字,快!如雷霆,如烈火,一击即走!焚尽粮草后,立刻向东南方向突围,与凉州守军汇合!都明白了吗?”
“明白!”众将低声应诺,眼中燃起战意。
“好!传令下去,人衔枚,马摘铃,蹄包厚布。子时三刻,以火为号,同时发动突袭!”
雪花无声飘落,覆盖了安西军士卒的甲胄和兵刃,也掩盖了他们行动的声音。万余人马,如同融入了雪夜之中,只有粗重的呼吸化作白雾,显示着他们内心的激荡与决绝。
子时三刻,梁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手中的火把奋力掷向空中!
刹那间,野狐峡内,如同星火燎原,无数火把同时亮起!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如同骤雨般的马蹄声!
“杀!”
安西军如同决堤的洪流,以锋矢阵型,直扑吐蕃大营西北角的粮草囤积地!他们根本不与沿途试图阻拦的吐蕃巡逻队纠缠,只是用密集的箭雨和决死的冲锋,强行撕开一切阻碍!
“唐军!唐军从后面杀来了!”
“粮仓!他们的目标是粮仓!”
吐蕃大营瞬间炸营!从主帅到普通士卒,都被这来自绝对不可能方向的攻击打懵了。前军还在想着明日如何破城,后营却已火光冲天,杀声震地!混乱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
梁宰一马当先,手中长槊如同毒龙,挑飞一名试图组织抵抗的吐蕃千夫长。他身后的安西悍卒们,将携带的猛火油罐奋力投向那些巨大的粮囤和草料堆,然后用火箭引燃!
干燥的粮草遇火即燃,西北角瞬间化作一片火海!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连数十里外的凉州城头都能清晰看见!
“火!吐蕃大营起火了!”凉州城头,一名眼尖的士卒指着远方,嘶声力竭地喊道。
已经疲惫到极点的刘晏猛地冲到垛口边,望着那片映红夜空的火光,先是难以置信,随即,巨大的狂喜和希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他身体微微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是援军!是杜相的奇兵到了!”刘晏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周围茫然又期待的守军嘶吼,“弟兄们!我们的援军到了!吐蕃人后方已乱!随我杀出城去,接应援军,痛击胡虏!”
“杀!杀!杀!”
绝境逢生的守军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城门洞开,刘晏亲自率领所有还能动弹的士卒,如同猛虎出柙,冲向陷入混乱的吐蕃前军阵地!
与此同时,第二颗棋子也开始生效。
论钦陵在中军大帐被亲卫慌乱地叫醒,得知粮草被焚,后方出现大量唐军时,这位枭雄也瞬间脸色煞白。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极度危险的境地!前有坚城未下,后有奇兵断粮,军心已乱!
他强自镇定,试图调兵围剿身后的唐军,并稳定前军阵脚。然而,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几名亲信将领却带来了更坏的消息——营中开始流传谣言,称吐蕃国内有变,苏毗部联合其他贵族,趁他不在,意图不轨!
这谣言,正是杜丰通过凌素雪的渠道,悄然散播的!真真假假,虚实难辨,但在粮草被焚、军心浮动的当下,其杀伤力无比巨大!
一些原本就与论钦陵不甚和睦的部族首领,开始动摇,甚至暗自命令本部人马向后方收缩,保存实力。统一的指挥体系,在内外交困下,出现了裂痕。
“可恶!是杜丰!一定是杜丰的奸计!”论钦陵气得几乎吐血,他知道,这场仗,他已经败了!败在了那个远在长安,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年轻唐人宰相手中!
前有刘晏率军出城反击,侧后有梁宰的安西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袭扰,内部军心涣散,谣言四起……论钦陵纵然有万般不甘,也知道再坚持下去,恐怕有全军覆没之危!
“传令……撤军!”这两个字,几乎是从论钦陵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屈辱与愤怒。
天光微亮时,吐蕃大军开始如同退潮般,狼狈地向西溃退。他们丢弃了大量的攻城器械、帐篷和来不及带走的物资,甚至互相践踏,只为能尽快逃离这个让他们损兵折将、功败垂成的噩梦之地。
凉州城下,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但飘扬在城头的大唐旗帜,依旧倔强地屹立着。
刘晏与梁宰在满是硝烟和尸体的战场上会师。两位将领,一位是坚守孤城的文帅,一位是千里奔袭的悍将,此刻都是浑身浴血,疲惫不堪,却相视大笑,用力地拥抱在一起。
“梁将军!辛苦了!”刘晏声音哽咽。
“刘节度!守得好!”梁宰亦是虎目含泪。
雪依旧在下,渐渐覆盖了战场的血腥与残酷。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由杜丰一手策划、历经波折的凉州保卫战,以大唐的全面胜利而告终。论钦陵的主力虽未全军覆没,但经此重创,短时间内已无力东侵。
捷报再次以最快的速度传向长安。这一次,带来的不仅是胜利,更是帝国西陲未来数年的安宁,以及杜丰作为中兴名相,无可撼动的权威与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