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科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把林小满的影子拉得老长,贴在满是数据表格的电脑屏幕上。凌晨三点,整个警局只剩这里还亮着灯,咖啡杯里的残渣结了层褐色的壳,鼠标垫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她已经对着屏幕熬了整整八个小时。
屏幕上,大数据模型正以每秒百次的频率迭代运算,绿色的风险概率曲线像条不安分的蛇,在“沈严”这个名字对应的坐标上反复跳动。林小满咬着笔头,指尖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组参数:“行动类型:潜入军供站G区仓库;目标:核实沈建国领料单真实性;风险变量:未知守卫数量、监控盲区、沈严肩伤恢复度……”
按下回车键的瞬间,曲线骤然稳定,在“沈严为保护林小满受伤概率”那栏,跳出个刺眼的数字——92%。
林小满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浸了冰水的铅块砸中。她盯着那个数字,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键盘上的“delete”键,却迟迟没按下去。数据不会骗人,这是她一直坚信的准则,可此刻,这个由她亲手算出的概率,却让她宁愿相信是模型出了错。
她点开模型的底层代码,一行行核对。屏幕右下角弹出个小窗口,是过往行动的关联数据:红泥港码头,沈严为护她挡钢管,肩伤初次撕裂,风险概率89%;槟城水族馆,他替她挡子弹,左肩缝了七针,风险概率91%;造船厂通风管道,他用后背替她抵住坍塌的管道碎片,旧伤复发,风险概率90%……
几乎每次行动,只要她在,沈严受伤的概率都会飙升到90%左右。这个规律像道无形的枷锁,缠得林小满喘不过气。她想起沈严左肩那道蜿蜒的疤痕,从肩胛骨一直延伸到锁骨,像条狰狞的蜈蚣,每次换药时,纱布揭开的瞬间,那片泛着粉红的新肉都刺得她眼睛生疼。
“又在跟数据较劲?”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林小满猛地回头,撞进沈严带着血丝的眼睛里。他穿着件黑色的连帽衫,帽子歪在一边,左手还提着个白色的纸袋,上面印着“甜莓坊”的logo——是她上次说“加班时吃点甜的能提神”的那家店。
“你怎么来了?”林小满慌忙最小化模型窗口,指尖因为紧张而发颤,“这个点你不是该在宿舍休息吗?”
沈严没回答,只是把纸袋往桌上一放,掏出杯草莓奶盖,杯壁上还凝着水珠。“小李说你在技术科待了一天,”他把吸管戳进奶盖,推到她面前,“队长特批的‘加班福利’。”
林小满看着那杯奶盖,粉色的泡沫顶撒着细碎的草莓干,和她第一次在奶茶店喝到的一模一样。那天沈严坐在对面,用吸管戳着泡沫说“像粉色泡沫”,眼神里藏着她当时没看懂的温柔。
“谢谢。”她拿起奶盖,指尖碰到冰凉的杯壁,却没喝,只是低头盯着杯底的漩涡,“你……肩伤怎么样了?上次造船厂那下,没恶化吧?”
“死不了。”沈严的语气很随意,却下意识地用右手按住左肩,那里还贴着块活血化瘀的膏药,“医生说再养半个月就能拆绷带,不影响抓毒贩。”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没关掉的Excel表格上,“在做什么模型?看你表情,不像好事。”
林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沈严的脾气,要是让他知道模型预测他有92%的概率为自己受伤,他肯定会笑着说“数据都是瞎扯”,然后下次行动该挡还是会挡。可她不敢说,怕自己的担忧会变成某种诅咒,更怕看到他满不在乎的样子——那种把危险当家常便饭的态度,比模型上的数字更让她心慌。
“没什么,”她赶紧岔开话题,点开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军供站G区仓库的平面图,“在分析下次行动的路线。技术科还原了沈建国的领料单,发现他领取的‘特殊制冷剂’,其实是制作冰毒的关键原料,而且领取量是正常需求的十倍。”
沈严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凑到屏幕前。仓库平面图上,G区被标成了红色,周围布满了监控点位,只有西北角有个极小的盲区,标注着“通风管道入口,直径50cm”——和造船厂实验室的管道型号一模一样。
“这里是唯一能潜入的地方,”林小满的指尖划过那个盲区,“但管道年久失修,可能存在坍塌风险。而且根据领料单日期,1998年6月17日那天,沈建国领取的原料,正好够制作五十公斤冰毒,而李国安就是第二天失踪的。”
沈严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支铅笔,在图纸上圈出个位置:“这里是仓库的中控室,只要能潜入这里,就能调取1998年的监控记录。”他顿了顿,看向林小满,“你留在外面接应,我进去。”
“不行!”林小满想也没想就拒绝,声音比预想中高了些,“中控室门口有三道门禁,都是军用级别的,你一个人进去太危险。而且你的肩伤……”
“我的伤不影响。”沈严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懂技术,留在外面能远程破解门禁,比跟我进去安全。”
林小满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想起模型上的92%。如果她留在外面,这个概率会不会降低?可她又不敢赌——沈严对军供站的布局虽然熟悉,但G区仓库在他父亲沈建国离职后进行过改造,新的监控点位和陷阱,模型都无法完全预测。
“我跟你一起进去。”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破釜沉舟的执拗,“我的数据模型能实时分析风险,比远程破解更靠谱。而且你忘了?在造船厂,是我用Excel公式打开的门禁。”
沈严盯着她,眼神复杂得像团雾。他知道林小满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就像上次在红泥港,明明吓得手抖,却非要攥着折叠刀跟他冲进去;像在水族馆,明知有埋伏,还是要跟着他跳通风管道。
“好。”他最终还是点了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带着难得的温柔,“但你答应我,一旦发现危险,立刻撤退,别管我。”
林小满的鼻子突然一酸,赶紧低下头,假装喝奶盖。粉色的泡沫沾在嘴角,甜得发腻,却压不住心里的涩。她知道,这个约定根本没用。就像模型预测的那样,真到了危险时刻,沈严肯定会把她推开,自己挡在前面,而她,也绝不会丢下他不管。
接下来的两天,林小满把模型改了一遍又一遍,试图找到降低风险的方法。她调整参数,加入“沈严肩伤恢复系数”“林小满反应速度”“门禁破解时间”等变量,甚至把两人的步频、呼吸节奏都输了进去,可无论怎么改,“沈严受伤概率”始终在90%左右徘徊,最低也只有88%。
“数据是死的,人是活的。”沈严在训练室教她格斗时,看着她皱着眉念叨模型,突然开口,“你再厉害的模型,也预测不到我会怎么保护你。”
林小满的动作顿了顿,拳头没忍住打偏了,正好撞在沈严的胸口。他闷哼一声,却没躲,只是抓住她的手腕,调整姿势:“出拳要快,手腕别晃。要是真遇到危险,你得先顾好自己,别让我分心。”
她看着他认真的眼神,突然问:“沈严,你为什么总护着我?模型说这是‘无逻辑保护欲’,不符合常理。”
沈严的动作僵了一下,别过脸,耳根有点发红:“哪有什么为什么,你是队里的技术核心,保护你是应该的。”
这个答案太官方,林小满根本不信。她想起在通风管道里,他后背贴过来的温度;想起在红泥港,他把她护在身后,肩伤渗血时的表情;想起在医院,他握着她的手,说“别担心”时的语气。那些瞬间里的在乎,根本不是“保护技术核心”能解释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沈严突然转过身,眼神里带着种她从未见过的坦诚,“1998年,我爸把你抱回沈家,说你是‘要护着的人’。那时候你才三个月大,颈后那片胎记红得像草莓,我总偷偷抱你,怕你哭。后来你被林叔接走,我爸还总跟我说,‘以后要找到小满,护好她’。”
林小满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原来他护着她,不仅仅是因为现在的搭档情谊,还因为二十五年前的一句嘱托。可她更想问,那句嘱托背后,是不是藏着更多关于她身世、关于沈建国的秘密?
“别多想。”沈严揉了揉她的头发,打断她的思绪,“模型预测归预测,真到了行动那天,我会小心的。”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塞进她手里,“跟你学的,紧张时吃点甜的。”
水果糖的糖纸在阳光下泛着银光,是她上次说“紧张时吃甜的管用”时,他偷偷记下的。林小满捏着那颗糖,突然觉得眼眶发烫。原来有些在乎,根本不需要模型预测,就藏在这些不经意的细节里。
行动定在第三天晚上,月黑风高,正好适合潜入。林小满和沈严换上黑色的作战服,在军供站外围的树林里潜伏。她的背包里装着微型电脑和数据接收器,沈严的腰间别着枪,左肩的绷带被作战服紧紧裹住,从外面几乎看不出来。
“按照模型,00:17分,西北监控会有30秒的盲区,我们从那里进去。”林小满看着手腕上的特制手表,上面实时显示着模型运算结果,“中控室的第一道门禁,我已经远程破解了,第二道需要现场输入密码,是‘’。”
沈严点了点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夜色里,军供站的围墙像条黑色的巨蟒,上面的监控摄像头闪着红光,像蛰伏的眼睛。他突然抓住林小满的手腕,把她往树后拉了拉——一道探照灯的光柱正好扫过他们刚才的位置。
“小心点。”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朵,“别总盯着模型,注意周围环境。”
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点头。探照灯过去后,两人趁着监控盲区,迅速翻过围墙,像两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入军供站。G区仓库比图纸上看起来更大,墙壁上爬满了藤蔓,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闭着,上面的编号“G-07”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第一道门禁到了。”林小满在微型电脑上敲了几下,铁门发出“咔嗒”一声轻响,缓缓打开一条缝。两人钻进去,里面弥漫着灰尘和机油的味道,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第二道门禁在中控室门口,是台老式的密码锁。林小满输入锁芯转动的瞬间,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巡逻的守卫!
“躲起来!”沈严猛地把她推进旁边的杂物间,自己则靠在门框上,手里握紧了枪。杂物间里堆满了废弃的零件,林小满透过缝隙往外看,看到两个穿着军供站制服的人走了过来,腰间挂着和造船厂黑衣人一样的军用手铐。
“刚才好像有声音。”其中一个守卫说,脚步停在了中控室门口。
沈严屏住呼吸,缓缓举起枪。林小满的心跳像擂鼓,手指在微型电脑上飞快操作,试图远程干扰守卫的对讲机,却发现他们的通讯频率是加密的,根本破解不了。
就在守卫伸手去推中控室门的瞬间,沈严突然冲了出去,一拳打在左边守卫的脸上,同时用枪抵住右边守卫的胸口:“别动!”
左边的守卫倒在地上,右边的人吓得举起手,却在沈严分神的瞬间,突然从腰间抽出警棍,朝他的左肩砸去——那里正是他的旧伤处!
“小心!”林小满尖叫着冲出去,用身体撞向那个守卫。守卫没站稳,倒在地上,警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沈严趁机将两人制服,用手铐铐在水管上。
“你没事吧?”林小满抓着沈严的胳膊,紧张地看着他的左肩,作战服已经被汗水浸湿,看不出有没有渗血。
“没事。”沈严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了会小心的,模型预测也有不准的时候。”
林小满看着他的笑容,突然觉得眼眶发烫。她知道,刚才如果不是她冲出去,沈严的肩伤肯定会恶化,模型的92%就成真了。原来降低风险的方法,从来不在模型的参数里,而在他们彼此的默契和守护里。
两人走进中控室,沈严打开电脑,开始调取1998年的监控记录。林小满则在一旁用微型电脑分析仓库的布局,试图找到沈建国存放原料的地方。屏幕上,监控画面缓缓展开,1998年6月17日那天,沈建国穿着军供站的制服,推着辆手推车,走进了仓库的深处,手推车上的箱子印着“特殊制冷剂”的字样。
“找到了!”沈严的声音带着兴奋,“他把原料存进了地下冷库,密码是……”
他的话突然停住,因为监控画面里,除了沈建国,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王副队长!1998年的他还很年轻,穿着和沈建国一样的制服,正帮着把箱子搬进冷库。
林小满的心脏骤然收缩。王副队长,那个多次“恰好”出现在关键行动现场的人,竟然早在二十五年前就和沈建国有勾结!他就是“老鱼”在军供站的内应!
就在这时,中控室的灯突然灭了,整个仓库陷入一片黑暗。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林小满听到仓库门口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是更多的守卫,而且带着枪!
“我们被包围了!”沈严握紧枪,把林小满护在身后,左肩的作战服终于渗出了点暗红,“看来王副队长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林小满看着他肩上的血迹,又看了看屏幕上还没来得及保存的监控记录,突然想起模型上的92%。她知道,真正的危险,现在才开始。而她和沈严,必须带着这份证据,从重重包围中冲出去。
“沈严,”她抓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不管模型预测什么,我都跟你一起走。”
沈严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笑了笑,握紧了她的手:“好。”
仓库门口的枪声越来越近,子弹打在中控室的门上,发出“砰砰”的巨响。林小满抓紧微型电脑,把监控记录保存到云端,沈严则举着枪,警惕地盯着门口。黑暗中,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像两道相互支撑的光,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
而林小满不知道的是,她的模型里,漏掉了一个最重要的变量——王副队长手里,有沈建国当年留下的军用炸药,足以把整个G区仓库夷为平地。这场突围,比她预测的任何一次危险,都要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