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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像被劈开一样的剧痛,是第一个砸进混沌意识里的感觉。

我呻吟了一声,眼皮黏涩得像是被胶水粘住,费力地掀开一条缝。

没有熟悉的天花板,没有那盏我总嫌弃光线太冷的吸顶灯,只有一片沉甸甸、灰蒙蒙的天。

视线模糊,焦距涣散,我眨了无数次眼,才勉强看清头顶是交错扭曲的枯树枝,如同干枯的鬼爪,要将我从身下这片冰冷的土地上抓走。

冷,浸透骨髓的湿冷从身下蔓延上来。

我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触感粗糙、冰凉,带着某种阴沉的潮气。

不是家里那张软硬适中的床垫,甚至不是酒后可能瘫倒的沙发或地板。

我猛地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眩晕感如同海啸再次袭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这时才勉强看清,自己正趴在一块半人高的石碑上。

石碑残破,边缘被风雨侵蚀得圆滑,表面布满深色的苔藓和蜿蜒的裂纹。

我低下头,看清了自己身下压着的,是一个微微隆起的土包,上面长着稀疏、萎靡的杂草。

一座坟。

“呃……”一声短促的惊叫卡在喉咙里,我连滚带爬地从石碑和土包上翻下来,手脚并用地向后蹭,直到后背撞上另一块冰冷的石头。

心脏在胸腔里发了疯似的擂鼓,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酒彻底醒了,被一种更尖锐、更原始的恐惧取代。

这是哪儿?昨夜的记忆支离破碎,只有KtV炫目的旋转灯、震耳欲聋的音乐、酒杯碰撞的脆响,还有……

我好像胡乱哼过一段什么曲子,是老家早已失传的、奶奶在我儿时哄睡时唱过的古怪调子?

脚步声和低语声由远及近,我如同惊弓之鸟,猛地蜷缩起来,望向声音来处。

两个穿着粗布短褂、裤腿沾满泥点的农人,扛着锄头,正沿着不远处一条泥泞的小径走来。

他们看到了我,脚步顿住,交头接耳了几句,脸上没有惊讶,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敬畏?

其中那个年纪稍长、脸上沟壑纵横的农夫,迟疑了一下,放下锄头,朝我微微弯了弯腰,声音干涩沙哑:“守墓人大人,您……您醒了?”

守墓人?大人?

我愣住了,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宿醉的头痛依旧尖锐,但此刻更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你……你说什么?这是哪里?”我的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

另一个年轻些的农夫偷偷抬眼打量我,眼神里满是畏惧,扯了扯同伴的衣袖,低声道:“快走吧,别打扰大人清修……”

年长农夫又鞠了一躬,像是完成某种仪式,拉起同伴快步离开,边走边回头望,那眼神烙在我的背上,滚烫而诡异。

我挣扎着站起,双腿发软。

环顾四周,荒草萋萋,乱石嶙峋,远处是连绵的、笼罩在灰雾中的山峦轮廓。

除了刚才那两个农夫,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和这片无边无际的荒凉,以及……这片沉默的坟冢。

我踉跄着,漫无目的地走。

又遇到了几个村民,无论男女老少,见到我时先是惊愕地停下手中活计,随即便是那如出一辙的弯腰、行礼,和一声声恭敬却让我毛骨悚然的“守墓人大人”。

我甚至抓住一个吓得几乎要瘫软在地的老妇人,几乎是吼着问:“告诉我!这到底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老妇人浑身筛糠,语无伦次:“大人……您、您一直在这里啊……守着这片圣墓,三、三百年了……天神庇佑……”她挣脱开来,跌跌撞撞地跑远了,像是逃离什么瘟疫。

三百年?守墓?圣墓?

荒谬!我用力掐着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痛感传来,却无法驱散这弥漫在空气中的诡异。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年轻,皮肤下血管清晰可见,怎么可能活了三百年?是集体恶作剧?还是……我真的闯入了某个与世隔绝的、信奉着古怪神灵的村落?

白天在一种极度紧绷和混乱的状态中一点点流逝,我好像走不出这片区域,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那处墓地。

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凝结的血痂,缓缓沉入远山背后,最后一丝余晖被浓重的暮色吞噬。

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比白天更刺骨的寒意,渗透进这片墓地每一个缝隙。

然后,它来了。

起初是极细微的一缕,像是错觉,盘旋在死寂的空气里。

渐渐地,它清晰起来,幽幽咽咽,时断时续,仿佛从地底最深处渗出,又像是贴着每一块冰冷的墓碑流淌。

那是一个女子的歌声,调子古老、哀婉、空灵,带着某种非人的质感,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回荡,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激起一阵阵寒栗。

我愣住了,因为这调子……这调子!

就是昨晚!在ktv那片喧嚣的顶点,我端着酒杯,踩着茶几,在一片哄笑和口哨声中,扯着嗓子,不成调地、放肆地吼过这段旋律!

那是我记忆深处,奶奶摇着蒲扇,在夏夜星空下哼唱的,早已遗忘大半的古老歌谣!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响起?从这座……古墓里?

我死死捂住耳朵,那歌声却无孔不入,直接在我脑髓里吟唱。

我在坟冢间跌跌撞撞地寻找声音的源头,又徒劳地想要逃离。

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我重重地摔倒在地,手掌擦过粗糙的碑面,火辣辣地疼。

我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泥土。

月光挣扎着从云缝中漏下几缕,惨白地照亮了我面前的那块石碑——就是我醒来时趴着的那一块。

之前被苔藓和尘土覆盖的地方,此刻在清冷的月光下,似乎有些异样。

那上面的污垢,在我无意识的摩擦和此刻月光的映照下,脱落了一部分。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用颤抖的指尖,一点点,一点点地拂去石碑表面残余的苔藓和泥土。

冰冷的石屑和湿滑的苔藓剥落,下面的石质显露出来——那不是天然的石纹,是刻痕。

深深的,带着某种古老而恶意的力量,刻进去的痕迹。

笔画逐渐清晰,一个偏旁……另一个部件……

它们组合起来,扭曲着,最终在我瞪大的瞳孔中,凝固成两个我熟悉到灵魂颤抖、此刻却陌生如地狱符文的汉字——

那是我的名字。

就刻在这座深夜传来我昨日酒后哼唱歌谣的古墓,墓碑之上。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去,留下彻骨的冰寒。

那幽幽的、与我昨夜酒醉后哼唱一般无二的歌声,此刻不再是哀婉的空灵,而是化作了无数冰冷的针,从四面八方刺入我的耳膜,钻进我的大脑,带着一种戏谑的、宣告所有权的恶意。

“不……不可能!”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鸣,猛地向后退去,手脚并用地在冰冷的泥土和荒草间挣扎,想要远离那块刻着我名字的墓碑。

视线开始模糊,不仅仅是恐惧带来的泪水,还有那种熟悉的、该死的眩晕感——宿醉未退,又因极致的恐惧而卷土重来的眩晕。

世界在我眼前旋转,墓碑、荒草、灰暗的天空扭曲成了怪诞的漩涡。

那地底传来的歌声越来越响,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手从坟墓里伸出,要抓住我的脚踝,将我拖入那永恒的黑暗。

我需要……我需要点什么来麻痹这撕心裂肺的恐惧,来对抗这吞噬一切的荒谬。

酒!对,酒!

昨晚就是因为酒,我才陷入了这绝境,可现在,它似乎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哪怕明知是饮鸩止渴。

我疯了一样在身上摸索,破烂的、不知何时换上的古代服饰口袋里空空如也。

我赤红着眼睛,像条瘸狗一样在坟茔间爬行搜寻,祈求能找到哪怕一滴前人祭奠时残存的液体。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冷的石头和潮湿的泥土。

就在绝望彻底吞噬我的瞬间,我的指尖在一条石缝里,触到了一个冰冷、坚硬、且形状异常熟悉的小物件。

我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抠了出来。

那是一个扁平、精致的金属小壶,只有巴掌大小,壶身雕刻着繁复而陌生的花纹,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幽暗的银光。

酒壶!一个绝不属于这个时代,也不该出现在这座古墓旁的酒壶!

是幻觉吗?是濒死的错觉?

我顾不上了!拧开壶盖的动作因为颤抖而显得笨拙不堪,一股浓烈、辛辣中带着奇异芬芳的酒气猛地冲入鼻腔。

这气味……这气味陌生又隐隐带着一丝诡异的熟悉,与我昨晚喝过的任何酒都不同,但此刻,它象征着解脱!

没有犹豫,我仰起头,将壶中那冰凉的、带着一丝粘稠感的液体,狠狠地灌入喉咙。

灼烧感瞬间从食道蔓延到胃部,然后是爆炸般的炽热席卷全身。

这次的醉意来得如此猛烈,如此霸道,远超我过往任何一次饮酒的体验。

眼前的景物不是模糊,而是开始碎裂、重组,色彩变得光怪陆离,那纠缠不休的歌声被拉长、扭曲,变成了尖锐的耳鸣。

黑暗再次涌来,但这一次,不再是失去意识,而是仿佛被投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五光十色的漩涡。

身体被撕扯、被挤压,穿越了无法形容的漫长与混乱。

……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永恒。

剧烈的头痛再次成为回归的坐标,依旧是宿醉后那熟悉的、欲裂的痛楚,但环境……完全变了。

身下不再是冰冷的泥土和荒草,而是某种……柔软、富有弹性,甚至在微微蠕动的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混合了腐烂花果与某种腥甜麝香的怪异气味,熏得人头晕眼花。

我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光,迷离变幻的光。

不是阳光,也不是月光,而是从四面八方、从头顶脚下渗透出来的,如同极光般流淌的彩色光带,幽暗地照亮了周围。

我躺在一片巨大无比的、暗红色的、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的“地毯”上。

仔细看,那根本不是地毯,而是某种巨大真菌的菌盖,表面布满了细密的、仿佛血管般的脉络,正在发出微弱的磷光。

抬头望去,看不到天空,只有交织缠绕的、散发着各色幽光的巨型藤蔓和菌株,构成了一个无比庞大、深邃的地下空间。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真菌森林的底部?

宿醉的眩晕感还在持续,与这超现实的景象混合,产生了一种令人作呕的剥离感。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手掌按在那“菌毯”上,湿滑、温热的触感让我猛地缩回手。

“嘿!快看!又一个‘醉降者’!”一个尖锐、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悚然转头,看见三个“人”正歪歪斜斜地坐在不远处几簇散发着蓝色幽光的蘑菇上。

他们的穿着极其怪异,像是用发光苔藓、彩色菌斑和某种金属碎片拼凑而成,脸上涂抹着荧光颜料,眼神迷离,手里都拿着形状古怪的容器,里面荡漾着发出微光的液体。

说话的是个瘦高个,他晃了晃手里的杯子,里面荧蓝色的液体荡漾着:“运气不错啊兄弟,从哪个‘坟头’掉下来的?看你这身‘守尸布’,年代够久远的啊!”

守尸布?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套从古墓醒来时就穿着的破烂古代服饰。

另一个胖乎乎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喷出一股带着硫磺味的酒气:“管他哪儿来的!来了就是酒友!要不要来一杯‘幽光酿’?保证比你上次喝的那什么‘断魂汤’够劲!”他指了指旁边一个不断冒出气泡的粉色小水洼。

第三个人没说话,只是痴痴地看着头顶流淌的光带,嘿嘿傻笑。

醉降者?坟头?守尸布?幽光酿?

一个个陌生的词汇砸过来,配合着宿醉的头痛和这诡异的环境,让我彻底懵了。

那个酒壶……是那个酒壶!

我猛地摸向腰间,那个冰冷的金属小壶不见了。

“我……这是哪里?”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哪里?”瘦高个嗤笑一声,又灌了一口那荧蓝色的酒,“‘醉梦巢穴’啊!还能是哪儿?恭喜你,兄弟,你又成功把自己喝‘穿越’了!虽然看起来落点不太准,掉到这‘腐渊’底层来了。”

喝穿越?醉梦巢穴?

难道……宿醉,才是穿越的关键?酒,是一个媒介?一个可以将人抛入不同时空、不同险境的、恶毒的传送工具?

“每次烂醉,都是一次全新的冒险,嘿嘿。”胖酒鬼晃着脑袋,凑近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不过要小心……喝得越多,醉得越深,去的地方就越……奇怪。而且,据说如果醉死在某个‘世界’,就真的回不去了,灵魂会被永远留在那里,成为那个世界的一部分,就像……你之前待的那个坟场?我感觉到你身上有股墓土的霉味儿。”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我刚刚因为脱离古墓而升起的一丝侥幸。

我不是逃脱了。

我只是从一个坟冢,跳进了另一个,可能更加光怪陆离、更加危险的……酒醉世界。

我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墓碑的冰冷触感,以及那奇异酒液的粘稠。

那胖酒鬼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嘿嘿笑了起来,将手里那杯冒着气泡的“幽光酿”又往前递了递,眼中闪烁着迷离而诡异的光:“来吧,新来的,别想那么多。喝一杯,压压惊……反正,迟早都得醉,不是吗?”

那杯中的荧光,在我因宿醉而模糊的视线里,扭曲成了一个充满诱惑的、通往未知深渊的漩涡。

去他妈的压惊!我只想逃离,逃离这所有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见鬼世界!回到我那虽然平凡但至少真实、安全的出租屋!

如果宿醉是穿越的钥匙,那是不是……醉得足够深,就能找到回去的锁孔?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在我被酒精和恐惧浸泡的大脑里疯长。

对!喝!继续喝!喝到天昏地暗,喝到时空逆转!总有一个醉酒的节点,能把我抛回原点!

“给我!”我几乎是抢过那杯幽光酿,冰凉的、带着气泡破裂触感的液体滑过喉咙。

没有想象中的灼烧,反而是一种奇异的、如同薄荷爆炸般的清凉感直冲天灵盖,眼前的真菌森林瞬间被拉成了无数条闪烁的蓝色光带。

“……嘿,够爽快!”胖酒鬼的赞叹声像是从水底传来,模糊而扭曲。

眩晕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不再是天旋地转,而是整个空间都在溶解、重构。

身下那搏动的菌毯变得如同流沙,将我吞噬。

彩色光带拧成了漩涡,裹挟着我的意识向下坠落……

……

头痛,熟悉的、锤击般的头痛。

但触感变了,不再是柔软蠕动的菌毯,而是冰冷、坚硬、带有规律性轻微震动的平面。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金属的锈蚀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臭氧电离后的刺鼻气息。

我趴在一条狭窄的、泛着暗哑金属光泽的通道里。

墙壁是粗大的、布满铆钉的管道和不停闪烁红绿指示灯的控制面板,脚下网格状的地板缝隙里,能看到深处更复杂的机械结构在运转,发出低沉的嗡鸣。

金属甬道?某种……机械内部?

我挣扎着爬起来,宿醉让我的思维像是塞满了粘稠的棉花,反应慢了不止一拍。

我扶着冰冷的金属壁,踉跄前行,通道尽头是一个相对开阔的平台,平台之外……是浩瀚无垠的星空。

不,不是纯粹的星空。

无数巨大的、奇形怪状的金属造物悬浮在真空中,有些是规整的几何体,有些则像是废弃的工业零件被随意拼接,它们缓慢地移动、碰撞,发出无声的轰鸣。

更远处,一颗濒死的恒星散发着暗红色的、不祥的光芒,将这片金属坟场染上一层血色。

而我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如同水母般的透明结构内部,外部覆盖着厚厚的金属装甲,无数条我所在的这种金属甬道如同触须般连接着外部那些漂浮的残骸。

“能量线路过载!第三区压力失衡!”一个尖锐的、非人的电子合成音在头顶响起,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声。

几个穿着厚重、肮脏防护服的身影从我身边跑过,他们手里拿着奇特的工具,冲向平台边缘一处冒着电火花的破损管道。

没有人看我一眼,仿佛我是透明的。

“新来的‘机油佬’?傻站着等死吗?”一个防护面罩下传来沉闷沙哑的声音,带着不耐烦,“不想被甩出‘虚空水母’变成星际尘埃,就去找个扳手帮忙!”

机油佬?虚空水母?

我的大脑迟钝地处理着这些信息。

宿醉像是给思维套上了一层厚厚的枷锁,恐惧被延迟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近乎梦游般的观察力。

我看到平台外,一块小山般的金属残骸缓缓漂过,上面隐约可见某种巨大的、非人形的浮雕,风格古老而诡异。

我看到更远处的黑暗中,似乎有某种庞大的、阴影般的生物在金属丛林间游弋,它的轮廓让我想起深海的怪鱼。

这一切都太……宏大了,太超出理解范围了。

如果思维清晰,我大概会吓得瘫软在地。

但此刻,强烈的醉意和持续的头痛,让我只是呆呆地看着,像一个反应迟钝的旁观者,被动地接收着这玄幻到极致的星际奇景。

回去……我要回去……

酒精,我需要更多的酒精!

我像个梦游者一样,在复杂的金属通道里蹒跚,寻找着任何可能含有酒精的东西。

在一个堆满废弃零件的角落,我踢到了一个金属罐子,里面残留着少许散发着刺鼻甜腥气味的银色液体。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仰头灌下,液体像是液态金属般滑过食道,带来一阵剧烈的、仿佛电路短路般的痉挛和更加猛烈的眩晕……

……

场景如我预料地再次切换——这一次,是震耳欲聋的喧嚣和浓得化不开的、混合了千百种食物气味的油腻空气。

我坐在一个嘈杂不堪的、风格杂糅的巨大食堂里。

粗糙的石质长桌旁,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和非人。

有身高三米、皮肤如同岩石的巨人哐哐地敲着木杯;有漂浮在空中、如同水母般半透明的灵体生物吸食着彩色的雾气;还有穿着华丽长袍、但长着昆虫复眼的商人在低声交谈。

食堂中央,一个由火山岩砌成的巨大池子里,翻滚着冒泡的、颜色不断变幻的浓汤,几个长着多条手臂的厨师正用巨大的勺子搅动着,不时捞出一些还在蠕动的、发出尖叫的奇异食材,扔进客人的碗里。

“新口味!‘尖叫蠕虫配梦境泡沫’!尝一尝看一看了啊!”一个尖细的声音吆喝着。

我的面前,摆着一个巨大的木杯,里面是浑浊的、不断冒出绿色气泡的液体,散发着一股类似啤酒但更加狂野的气息。

“喝!‘巨魔烈啤’!不喝不是好汉!”旁边那个岩石巨人用瓮声瓮气的声音朝我吼道,喷了我一脸石屑。

宿醉的混沌感依旧强烈,但眼前这荒诞离奇的“怪物食堂”景象,却比之前的真菌森林和星际残骸更直接地冲击着我的感官。

我看到一个矮小的、戴着尖帽子的地精,喝下一杯彩虹色的液体后,头顶噗地一声冒出一朵不断变换颜色的小蘑菇;看到一个兽人灌下一桶冒着黑烟的饮料后,仰天咆哮,体型瞬间膨胀了一圈……

回去的念头在酒精的浸泡下变得有些模糊,但本能还在驱使着我。

我端起那杯“巨魔烈啤”,看着里面翻滚的绿色气泡,它们仿佛是一个个微小的、通往未知的深渊。

喝下去,会去哪里?是回到那个作为祭品的古墓,还是前往另一个更加不可思议的界域?

我不知道,此时宿醉的头脑一片混沌,只剩下机械的动作。

我闭上眼,将这杯狂野的、带着泥土和硫磺气息的液体,灌入了喉咙。

灼热、爆炸性的力量在体内炸开,伴随着无数混乱的呓语和光影……

这一次的坠落,感觉格外漫长,也格外……粘稠。

意识不再像之前那样被粗暴地抛掷,而是仿佛沉入了一条光怪陆离的、由无数记忆碎片和颠倒景象组成的河流。

这就是“醉梦长河”吗?

我能“看”到——或许不是用眼睛——古墓那冰冷的石碑在河底若隐若现,上面我的名字如同水草般摇曳;真菌森林那搏动的菌毯化作河面上斑斓的油彩;星际废墟的金属残骸如同暗礁,闪烁着警示的红光;怪物食堂的喧嚣变成了河水流淌的哗哗声,其间混杂着各色生物的呓语……

宿醉的感觉从未如此强烈,又如此……深入灵魂。

头痛不再是单纯的物理锤击,而是某种信息过载、时空错位带来的灵魂层面的撕裂感。

我的思维几乎停滞了,像一块被河水反复冲刷、磨去了所有棱角的石头,只是被动地感受着这一切的荒谬与离奇。

回去?哪个才是“回”?出租屋的床?那片注定成为祭品的古墓?还是这无尽穿梭中的某一个瞬间?

这个概念在持续的重醉和穿越中变得模糊不清,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逃离的急切被一种深沉的、酒精浸泡出的麻木所取代。

我甚至开始……习惯,习惯这每次醒来时截然不同的天地,习惯这头脑永远无法清明的混沌状态。

……

又是一次“着陆”,没有明显的冲击,只是周围的“河水”骤然变得凝实。

我躺在一条……由流动的、散发着微光的书籍组成的“河流”岸边,我沮丧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天空是不断翻涌的墨色云团,上面偶尔会闪过巨大的、如同活物般的文字符号。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墨水和某种智慧生物沉思时特有的静谧气息。

一个戴着厚重水晶眼镜、长着羽毛翅膀的小精灵,抱着一本比它还大的、正在自动书写着的书,从我身边费力地飞过,看了我一眼,嘟囔道:“又一个从‘混沌区’漂流来的冗余信息块……管理员该清理缓存了……”

我没有试图起身,只是躺在那里,望着天空中那些变幻的文字。

宿醉让我的感知变得奇异,我仿佛能“听”到那些文字在低声诉说着它们所代表的故事与法则。

我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它们似乎也有些半透明了,仿佛也要融入这条信息之河。

一次又一次的穿越,一场又一场的宿醉,正在磨损我作为“真实存在”的边界。

也许……就这样一直醉下去,一直穿梭下去,也不错?或许醉梦本身,成了一种另类的庇护所。

这个念头如同毒草,在醉意朦胧的土壤里悄然滋生。

我艰难地翻了个身,在由发光书籍构成的“河岸”边,发现了一个半埋着的、古旧的陶罐。

里面盛着某种银光闪闪的、如同液态星辰般的液体。

我甚至没有犹豫,捧起陶罐,将里面冰冷而带着无尽深远气息的液体,一饮而尽。

这一次,醉意没有带来剧烈的旋转或坠落,它更像是一种溶解。

我的身体,我的意识,开始一点点化入这条信息之河,化入这无尽的、由醉酒构筑的奇诡宇宙。

视野被纯粹的、流动的光与信息填满,耳边是亿万世界的低语与吟唱。

……

现实世界——医院重症监护室。

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单调的“嘀——嘀——”声。

病床上,年轻的男人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依靠呼吸机维持着生命体征。

我的身体因为长期的昏迷而显得有些消瘦。

“急性重度酒精中毒,并发多器官功能衰竭,脑皮层活动异常活跃,但无法唤醒……”主治医生翻看着病历,对旁边的护士摇了摇头,“家属说,他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喝多了,之后就再没醒过来。各种刺激都没有反应,但脑电波显示他一直在‘做梦’,非常剧烈、混乱的梦。”

护士看着病床上那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运作的声音——现实世界的时间,在这里平稳而残酷地流逝着。

而在那个无人能够触及的、由酒精中毒后异常活跃的脑细胞构筑出的世界里——

我,依旧在穿梭。

或许正从一条巨龙脊背构成的山脉上滚落,坠向由熔融宝石构成的海洋;或许正坐在一个由纯粹音符搭建的酒吧里,听着由宇宙背景辐射谱写的交响乐,喝下一杯能让时间倒流的“鸡尾酒”;或许刚刚在一个所有规则都由掷骰子决定的荒诞法庭上,因为“宿醉罪”被判处永恒的流放……

场景无穷无尽,光怪陆离,超越一切想象。

我不再寻找归途,不再思考起因。

宿醉成了我存在的永恒状态,穿越成了我无法醒来的梦魇,或者说,是我唯一熟悉的“真实”。

最终,我没能睁开眼。

意识在无尽的醉梦长河中,随波逐流,永无止境。

那具躺在病床上的躯壳,只是这场盛大而孤独的、永不终结的穿梭中,一个被遗忘在现实维度的、微不足道的游魂。

我,仍然在“路上”。

醉着,穿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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