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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典礼的喧嚣仿佛还在耳膜上震动,手里那张薄薄的钥匙却已经把我拽进了现实。

这间号称“地铁口、精装修、押一付一”的廉价出租屋,成了我踏入社会的第一个落脚点。

拖着最后一个塞满的编织袋蹭进门槛,灰尘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累,是那种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的累,我几乎是把自己扔进了客厅中央那张唯一没被杂物覆盖的旧沙发里。

房租低得不像话,中介当时眼神闪烁,只含糊地说上一任租客“走得急”。

现在,我瘫在这片陌生的寂静里,看着墙上几块颜色略浅的方印,猜想那里原来或许挂着画,或者照片。

无所谓了,有个屋顶,有扇能反锁的门,对我这个刚掏空钱包交了半年租金的应届生来说,已是恩赐。

休息够了,挣扎着起身收拾。

这公寓格局有些别扭,卧室不大,靠墙放着一个老式的实木衣柜,深褐色的漆面有些地方已经斑驳脱落,露出底下的木纹。

我拉开柜门,一股樟脑丸和旧木头的沉闷气味涌出。

里面空荡荡的,只在角落挂着几个孤零零的衣架。

我探身进去,想把最里面那层隔板也擦一擦,手指却无意间触到了柜子的背板。

那触感有些不对劲,不是那种实心木板应有的坚实,指尖落下,似乎带着一丝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晃动。

我顿了顿,屈起手指,用指节轻轻敲了敲。

“叩、叩、叩。”声音空洞,带着回响。

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这后面是空的?隔壁?或者是……建筑图纸上不曾标记的角落?好奇心盖住了疲惫。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进衣柜,手机电筒的光照亮了内部狭小的空间,我开始仔细检查那块背板。

果然,在靠近底部的位置,发现了一道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细微缝隙。

指甲抠进去,用力一扳,“咔哒。”

一声轻响,那块板子竟然像一扇小门般,向内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带着陈腐气息的、微凉的空气,从缝隙里渗了出来。

暗门?密室?

心脏开始不争气地加速跳动。

是前租客留下的储藏室?还是建筑商的失误?各种猜测混杂着一丝莫名的兴奋和隐约的不安,我深吸一口气,用手抵住门缝,用力一推。

接着,门开了,没有预想中的狭小储物空间,也没有邻居家电视的嘈杂声。

门后,是一个房间,一个绝不属于这栋普通居民楼的房间。

那是一个……书房,但不是我认知中任何一种书房。

高耸直至天花板的深色木质书架塞满了皮革封面的厚重书籍,雕刻繁复的桃花心木书桌摆在中央,上面放着黄铜地球仪和羽毛笔。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垂落,遮住了本应有的窗户(如果这面墙本该是外墙的话),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和淡淡香料的味道——维多利亚风格,我在电影里见过。

我僵在衣柜门口,回头看了看自己堆满行李的简陋卧室,再转回来看着这个仿佛从另一个时空嫁接过来的空间。

大脑一片空白,是幻觉?累过头了?

我试探着,迈出了一只脚,踩在了房间那张图案精美的波斯地毯上,触感柔软而真实。

几乎是同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扇被我推开的暗门,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原本应该是入口的地方,变成了一面完整的、挂着肖像油画的书架墙。

我瞬间恐慌地扑到墙边,徒劳地摸索着,敲打着冰冷的木板和画框。

没有缝隙,没有机关,我被困在了这个陌生的房间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几乎要绝望地喊出声时,身后的景象再次开始模糊、扭曲。

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书架、书桌、地毯……一切都在波动、溶解。

几秒钟后,波动停止……书房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刺眼的荧光灯管,白色的瓷砖墙,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铁锈气。

房间中央,是几张并排的不锈钢床,轮廓冰冷坚硬,上面覆盖着白色的床单,勾勒出隐约的人形。

是停尸房!

这一次,我没敢再踏进去半步,只是死死地盯着这个诡异的空间。

和上次一样,大约过了十来分钟,眼前的景象再次如同水中的倒影般晃动起来,然后稳定。

接着停尸房消失了,眼前出现了一片刺目的红。

墙上贴着巨大的、歪歪扭扭的喜字,老式的雕花木床上铺着大红鸳鸯被,梳妆台上点着两根粗大的龙凤喜烛,烛火跳跃,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烛光映照下,房间里的一切都拖曳着长长的、摇曳的影子,像一个个窥视的鬼魂。

这是一间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婚房,一种喜庆和死寂交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

还没等我完全反应过来,后背上突然传来一股突如其来的拉扯力,那力道又猛又急,将我硬生生从衣柜背后的诡异房间里拖拽出来。

我毫无反抗之力,下一秒便重重摔在自己卧室的地板上,尾椎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我撑着地板勉强坐起身,心有余悸地抬头望向衣柜——那块背板还半敞着,缝隙里隐约能瞥见方才房间的残影。

我再也不敢踏近衣柜半步,只能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一点一点站起身,与那个藏着秘密的衣柜保持着足够远的安全距离。

缓了好一会儿,我才又瘫坐在卧室的地板上,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望着衣柜深处那个不断变幻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洞口。

它像一场有规律的噩梦,周而复始。

我开始记录衣柜门板后房间的变化:周一,维多利亚书房;周二,医院停尸间;周三,诡异婚房……规律似乎存在,但毫无逻辑可言。

我试过在场景刚要变化时猛地冲进去,可每次都会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狠狠推开。

我也试过用厚重的书本、结实的木棍卡住衣柜背板的缝隙,可每次场景变化后,那些卡门的东西不是凭空消失,就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卧室的某个角落。

走投无路时,我甚至报了警。

两名警察赶来后,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衣柜,用手敲打着每一寸背板,可最终只得出“衣柜结构完好,没有异常”的结论。

他们看我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怀疑,像是在打量一个精神失常的人,最后才委婉地建议我“多休息”。

我快要被这个凭空多出来的房间逼疯了,我都不敢在卧室睡觉,只能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

生活的拮据让我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另寻住处,只能暂时被困在这个充满诡异的出租屋里,日夜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下一次变化的来临。

周四这天,我依旧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睛因为连续多日缺乏睡眠而干涩发痛,却还是死死盯着卧室衣柜的方向。

时间差不多了,衣柜深处的黑暗再次开始蠕动,像一滩浓稠的墨汁被无形的手搅动,景象逐渐清晰。

这一次,既不是华丽的维多利亚书房,也不是阴森的停尸间或诡异的婚房,而是一间看起来极其普通的老旧起居室。

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角落立着落地灯散发着微弱的昏黄光晕。

其余的家具——沙发、茶几、梳妆台,全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白色防尘布,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个个沉默矗立的幽灵。

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微的尘埃,它们在落地灯的光柱里缓缓飘浮、旋转。

比起前几日那些风格强烈、充满冲击感的场景,这里显得太过平常,可正是这份“平常”,却更添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死寂。

就在我稍微放松警惕,想着“这次或许没那么可怕”的刹那,我的呼吸突然停滞了——

因为我看到,在房间的中央,背对着我,坐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旗袍,布料上绣着暗色的刺绣花纹。

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光滑的发髻,发髻上没有任何装饰,只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脖颈,却透着一丝不自然的僵硬。

她坐在一张梳妆台前——那梳妆台刚才明明还被白布盖着,现在却显露出来——正对着一面椭圆形的镜子,手里握着一把木梳,一下一下,极其缓慢地梳着头发。

“沙沙——沙沙——”

木梳划过发丝的声音很轻,却像带着某种穿透力,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活的。

这个房间里,第一次出现了活物!

我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手脚冰凉,连呼吸都本能地屏住了。

我想移开视线,想逃跑,但身体像被钉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旗袍女人的背影。

然后,一丝极轻极轻的哼唱声,飘了出来。

那调子很古怪,忽高忽低,不成章节,更像是某种不成曲调的呢喃,又像是一首被遗忘了许久的古老童谣。

歌词模糊不清,但那旋律……那旋律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我的记忆深处。

我想起来了。

很多年前,在外婆的葬礼上,守灵的那个夜晚,我迷迷糊糊睡在偏房的草席上,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过类似的、缥缈的哼唱声。

当时大人说是我做梦,或者是风吹过灵堂挽联的声音。

那感觉并不愉快,带着一种葬礼特有的悲伤和诡异,被我深深埋藏。

可现在,这个女人,在这个诡异的房间里,哼着这首只可能存在于我童年模糊记忆和梦境里的曲子!

就在这时,梳头的声音突然停了,那若有若无的哼唱声,也跟着停了。

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尘埃落在地板上的声音都仿佛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看到,镜子里的那个女人,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镜面模糊,我看不清她的具体五官,只能看到一个苍白的、模糊的轮廓。

但我知道,她正在透过镜子,看着我。

然后,镜中的那个模糊面孔,嘴角慢慢向上弯起,形成了一个极其僵硬、极其诡异的笑容。

下一秒,一个清晰、冰冷,还带着某种陈旧霉味的声音,突然穿透了衣柜与房间的阻隔,直接响在我的耳边,甚至响在我的脑海里:

“你终于来了,第三代房主。”

那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太阳穴,剧烈的疼痛瞬间扩散开来。

与此同时,无数混乱的画面碎片像失控的列车一样,尖啸着掠过我的脑海——

昏暗摇曳的烛光,不是喜庆的红色,而是灵堂特有的惨白;女人凄厉的哭喊,却又夹杂着诡异的笑声;

还有那首童谣,这一次,歌词清晰了一些,像是 “……月亮弯弯……井底寒……三代租客……魂不归……”;

最后,画面定格在眼前这个女人身上,她依旧穿着那件墨绿色的旗袍,却不是坐在梳妆台前,而是悬在房梁上,身体晃荡着,一双绣花鞋尖滴着暗红的水珠……

“啊!”我短促地惊叫一声,猛地向后倒去跌坐在地板上。

我手脚并用地向后蹭,直到后背狠狠撞上墙壁,退无可退。

胸腔里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t恤。

衣柜深处的房间,依然还在。

那个旗袍女人,已经缓缓转过了身,正面对着我。

但她的脸,依旧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只有那个诡异的笑容,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她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像提线木偶,朝着我所在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没有声音,她的绣花鞋踩在蒙尘的地板上,悄无声息。

“不……别过来!”我的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哭腔。

她停下了脚步,刚好站在房间与我这边的交界处——那个原本是衣柜入口、此刻却空无一物的边界线上。

她抬起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指向我,指甲上似乎也泛着淡淡的青色。

“时候……快到了……”她的声音依旧冰冷,带着回音,“……该你……进来了……”

进来?进哪里去?这个房间?变成它的一部分?像前两任租客一样“走得急”?

极致的恐惧过后,我的心里反而生出一种麻木的冰冷。

我死死地盯着她,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你……你是谁?前两任租客……他们怎么了?”

女人的手缓缓放下,头歪向一边,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

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大了,几乎咧到了耳根,露出黑洞洞的口腔。

“他们……”她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刮过玻璃,“……都在这里……等着新房主……凑齐……”

凑齐?凑齐什么?像集邮一样凑齐三代房主?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这个房间,它不是在随机变化,它是在……筛选?或者,是在举行某种仪式?

女人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模糊而空洞的眼睛“望”着我,脸上的笑容凝固成一个永恒不变的恐怖表情。

然后,她的身影开始变淡,像滴入清水中的墨汁,缓缓晕开、消散。连同她身后的老旧起居室,一起变得透明,最终彻底消失。

衣柜深处,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空荡荡的,只有那层斑驳的背板严丝合缝地关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精神崩溃下的幻觉。

但我知道不是。

空气里还残留着那股陈腐的、类似旧宅和脂粉混合的气味。

耳朵里还回荡着那首诡异的童谣和女人冰冷的话语。

我望着那扇普通的衣柜门,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我搬进的不是一间廉价的公寓,而是一个诅咒。

一个循环的、吞噬租客的诅咒,而我现在,是它的第三代目标。

“时候快到了……”女人的话在耳边萦绕。

我该怎么办?逃跑?像前两任一样“走得急”,然后把这个诅咒留给第四代?还是……留下来,弄清楚这“多出来的房间”到底是什么,它想要什么?

窗外,一个正常的世界在运转,而我的世界,从推开那扇暗门起,就已经崩塌了。

我扶着墙壁,颤抖着站起来,一步步挪到衣柜前。

手放在冰冷的木板上,却没有勇气再次打开。

但我知道,我迟早要再次打开它,因为那个房间在等我,因为那个穿旗袍的女人说——

“你终于来了。”

日子变成了一种诡异的双轨制。

白天,我拖着睡眠不足的身体挤地铁、应付新工作的琐碎,努力扮演一个正常的、刚毕业的社畜。

夜晚,我回到这间公寓,变成另一个世界的观察员,一个恐惧与好奇交织的囚徒。

那个旗袍女人出现后,多出来的房间并没有停止变化,反而频率更高了。

它不再拘泥于固定的“周一书房、周二停尸房”模式,有时一天内会变换两三次,场景也越发破碎、离奇。

女人消失后,房间变成了一个漏雨的阁楼,雨水顺着朽烂的木椽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敲击出单调的声响,一个破旧的布娃娃躺在角落,纽扣做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

周五凌晨,它又化作一节老式火车的车厢,绿色的绒布座椅空着,窗外是飞速倒退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桌上的咖啡杯还冒着若有若无的热气。

周五傍晚,我下班回来,推开卧室门的一瞬,看到的是一个铺满白色瓷砖的公共浴室景象,莲蓬头兀自滴着水,雾气氤氲,墙壁上凝结着水珠,仿佛刚刚有人使用过。

恐惧依然存在,每次变化发生时,心脏还是会骤然收紧。

但那种纯粹的、想要立刻逃离的惊悚感,似乎淡了一些。

旗袍女人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心里,但她的出现,也仿佛打破了某种壁垒。

我开始强迫自己更仔细地观察,试图在这些快速切换的场景碎片中,找到逻辑的线头。

我买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开始做记录:

场景特征:不仅仅是类型(书房、停尸房、婚房、阁楼、车厢、浴室),还包括细节——气味(旧书、消毒水、脂粉、霉味、咖啡香、水汽)、温度(阴冷、常温、闷热)、光线(烛光、荧光、自然光、昏暗)。

物品共性:我注意到,几乎每个场景里,都会出现一个“不和谐”的元素。

书房里,书桌抽屉半开,露出一角泛黄的信纸;停尸房,最里间床位的白单下,隐约透出一抹墨绿色(是旗袍的颜色?);婚房里,梳妆台的镜子有一道不易察觉的裂纹;阁楼上,布娃娃的裙角是墨绿色的碎布;火车车厢里,对面空座椅上放着一份过时的报纸,日期模糊不清;公共浴室的雾气中,似乎总有一个隔间的磨砂玻璃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女性轮廓。

“她”的痕迹: 墨绿色,似乎成了那个旗袍女人的标志。

还有那首童谣的旋律,偶尔会在场景切换的刹那,如同背景音般极短暂地浮现,又迅速消失。

这些记录杂乱无章,但看久了,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些房间并非纯粹的恶意造物。

它们更像是一段段被强行打碎、杂乱堆叠的记忆。

强烈的情绪是有的——悲伤、恐惧、绝望、甚至一丝扭曲的喜悦(比如婚房),但那种要立刻将我吞噬的攻击性,在旗袍女人出现后,反而减弱了。

它们更像是在……展示?或者说,无意识地流淌?

周六,我鼓起勇气,做了一次更冒险的尝试。

当房间再次变化,呈现出一个看似平静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落的旧式图书馆场景时,我没有只是站在门口看。

我深吸一口气,抬脚,跨过了那道界限。

这一次,我顺利将双脚落在图书馆柔软的旧地毯上。

我紧张地环顾四周,书架高耸,空气中弥漫着纸墨的清香,一切看起来稳定而真实。

我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一个阅览桌前。

桌上摊开一本厚重的书,书页泛黄,上面的文字是某种我不认识的繁体字,夹杂着奇怪的符号。

我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书页——指尖传来真实的、略带粗糙的纸质触感。

但几乎同时,一种强烈的晕眩感袭来,伴随着无数嘈杂的、意义不明的低语声,像潮水般涌过我的脑海。

我踉跄着后退,撞在书架上,灰尘簌簌落下。

景象开始波动,书架变得透明,阳光黯淡。

我赶紧退回到自己卧室的地板上,几秒钟后,图书馆彻底消失,衣柜恢复原样。

这次接触证实了我的部分猜想:这些场景携带着强烈的“信息”或者说“情感残留”,直接接触会对我的精神造成冲击。

但它们似乎并没有主动伤害我的意图,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辐射。

周日晚上,经历了一个白天看似正常的(一个空无一人的老式电影院)场景后,变化再次发生。

这一次,出现的不是完整的房间,而是一片浓稠的、灰蒙蒙的雾气,弥漫在衣柜后的整个空间里。

雾气中,隐约有光影晃动,像老电影胶片上的噪点。

然后,我听到了声音——不是那首童谣,而是对话的碎片,夹杂着哭泣和争吵。

一个年轻男人焦急的声音:“……不行……得离开……这房子不对劲……”

一个苍老些的、带着哭腔的女声(有点像旗袍女人,但更显绝望):“……能去哪?那个联系……已经建立了……断不掉的……”

男人:“……总得试试……不能像前面那个……”

女人:“……第三代……要来了……她会不会……”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雾气剧烈翻涌,然后猛地收缩,消散。

衣柜后,是我卧室墙壁正常的空白。

我呆立在原地,回想刚才听到的,是前两任租客的对话?那个男人,是第一代?女人,是第二代,也就是那个旗袍女人生前的样子?

他们在恐惧,在谋划逃离,但似乎被某种无形的“联系”束缚着。

“联系”?是指住进这里就自动建立起的某种绑定吗?

“第三代要来了……她会不会……” 那个女人想问什么?会不会成功?会不会发现真相?还是……会不会像他们一样?

这一次,我没有感到太多的恐惧,反而有一种冰冷的明悟渐渐清晰。

这个多出来的房间,不是一个单纯的猎食者。

它更像一个漩涡,一个由强烈执念构成的能量场,将曾经被困于此的租客们的记忆、恐惧和未解的谜团,一遍遍地重演。

而那个旗袍女人,与其说是恶灵,不如说是一个被束缚在此的、更加清晰的“意识残影”,她在等待,或许也在试图传达什么。

我走到书桌前,翻开那个厚厚的笔记本,在新的一页上写下:

核心假设:房间是执念能量场的显化,是前代租客记忆与情绪的集合体。

关键线索:1、旗袍女人(第二代)是关键信息源。

2、无形的“联系”是束缚的核心。

3、前两任租客的遭遇(一人“走得急”,一人可能已遭遇不测)。

4、童谣可能包含重要信息。

下一步:1、尝试与旗袍女人进行更稳定的沟通。

2、寻找“联系”的真相(检查租房合同,调查前租客信息)。

3、破译童谣。

我知道这很危险,像是在深渊边缘行走。

但逃跑或许能暂时安全,却似乎永远无法摆脱这个漩涡。

而且,那个旗袍女人最后未说完的话,以及她提到“第三代房主”时那种复杂的、并非纯粹恶意的语气,让我产生了一种荒谬的责任感。

我不仅是受害者,也可能是一个被选中的……解谜者?

窗外夜色深沉,我握紧了笔,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混合着依旧存在的恐惧,在血管里流淌。

这个多出来的房间,它的秘密,我必须亲手揭开……

但是,决心并不能立刻转化为进展。

接下来的几天,房间依旧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切换着场景:一个堆满废弃仪器的实验室,空气中有臭氧的味道;一个能听到潮汐声的、布满贝壳的礁石洞穴;甚至有一次,它变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静止的麦田,金黄的麦穗在无风的环境中凝固。

每一次变化,我都强迫自己守在“门口”,像一个人类学家观察异星文明一样,记录下所有细节,试图捕捉那些转瞬即逝的对话碎片或情感波动。

我几乎翻烂了那本笔记本,上面画满了奇怪的符号、时间线和情绪曲线图。

脑力消耗极大,常常在凌晨头痛欲裂地睡去,梦里都是旋转的房间和模糊的人影。

我尝试过主动呼唤那个旗袍女人。

在场景相对稳定、氛围不那么恐怖的时候,我会对着那片空间低声问:“你在吗?”“你想告诉我什么?”“怎么切断联系?”但从未得到过直接回应。

唯一的变化是,那抹墨绿色出现的频率更高了,有时是场景里一块桌布的颜色,有时是壁画上的一笔,像是一个沉默的标记。

与此同时,我开始在现实世界中行动。

我联系了那个眼神闪烁的中介,拐弯抹角地打听前两任租客的信息。

中介起初很不耐烦,但在我不依不饶甚至暗示要报警重新调查“走得急”的原因后,他松了口,给了我一个名字和一个模糊的地址——第一任租客,一个叫陈思明的年轻男人,据说搬走后回了老家。

我还仔细研究了那份看似普通的租房合同——逐字逐句,几乎要用放大镜去看。

在密密麻麻的条款最后,有一行极小的、几乎与纸张底色融为一体的印刷字:“租客认可并接受该物业独特的空间属性及可能带来的相应体验。”

这含糊其辞的条款,就是那个无形的“联系”的暗示吗?这“独特的空间属性”又是什么?

让我意外的是,最大的突破来自那首童谣。

我反复回忆旗袍女人哼唱的调子,将那些模糊的音节记录下来,然后去拜访了一位研究地方民俗的老教授。

当我把那段残缺的歌词——“月亮弯弯井底寒,三代租客魂不归,镜中影,水中月,缘尽之时方解脱”——念给老教授听时,他皱起了眉头。

“这调子很老,像是民国时期这一带流传的……但歌词不对,原版是‘月亮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你这个……”他沉吟片刻,“听起来像是一种针对特定地点或事件的……诅咒谣。‘三代租客’、‘缘尽之时’,这指向性很强。小姑娘,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含糊地搪塞了过去,但内心狂震。

“缘尽之时方解脱”!关键在“缘尽之时”!不是强行切断,而是等到某种因果循环的结束?

带着新的疑问和一丝曙光,我回到了公寓。

那天晚上,房间异常“安静”,没有频繁切换,只是维持着一个灰蒙蒙的、仿佛时间停滞的客厅景象,像一张过度曝光的老照片。

然后,她又出现了。

旗袍女人再次坐在那张蒙着白布的沙发上,这次是侧对着我。

她的脸依旧模糊,但似乎没有上次那么强的攻击性。

“你……在找我?”我鼓起勇气开口,声音干涩。

她没有转头,但一个清晰的、带着叹息意味的声音直接在我脑中响起,比上次顺畅了许多:“时间……不多了。”

“什么是‘缘尽之时’?”我急切地问,“那个‘联系’到底是什么?怎么样才能解脱?”

女人缓缓抬起手,指向这个灰蒙蒙客厅的墙壁。

顺着她指的方向,我注意到墙上挂着一个老式的日历,日期定格在下周五,距离今天只剩七天!

“那一天……”女人的声音带着复杂的情绪,有恐惧,也有一种解脱的期待,“……空间会达到‘饱和’。”

“饱和?什么意思?”我问。

“所有的碎片……会共鸣到极致。过去,现在……纠缠的轨迹会清晰。”她顿了顿,影像开始波动,“……‘漩涡’本身,会在那时,显现其最终的倾向。”

“漩涡?这个房间本身?”我追问。

但女人的影像越来越淡,她最后似乎努力想转过头来看我,声音细若游丝:“……小心……镜子……和……水……”

话音未落,她和整个客厅景象一同消散了。

下周五!镜子和水!

接下来的几天,我陷入了最后的疯狂推理。

所有的线索在我脑中碰撞、重组:三代租客、记忆碎片、情绪能量、诅咒童谣、特定的日期、镜子、水……

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猜想:这个“多出来的房间”,或许根本不是一个单纯的诅咒,而是一个……因强烈执念而扭曲形成的“能量漩涡”?

它由前两代租客(可能还包括更早的)的强烈情感和未了执念汇聚而成,依附于这个特定的空间。

而那种无形的“联系”,就是住进来的人与这个空间产生的共鸣。

“缘尽之时”,就是这股纠缠的空间能量达到饱和、决定其最终形态的时刻。

而“镜子”和“水”,在民俗中常常与灵魂、映像、真实的边界相关。

它要“显现其最终的倾向”?倾向什么?是彻底稳定下来,成为一个永恒的、自主的诡异存在?

还是……需要一个来自“真实世界”的强烈印记来平衡它?第三代房主,我,就是那个可能提供平衡的“砝码”?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我不是要被吞噬,而是有可能成为这个能量漩涡的一部分,用来平息它的狂乱?

终于,下一个周五到了。

那天我请了假,一整天都待在公寓里。

气氛从清晨开始就变得异常凝重,空气仿佛粘稠的液体。

衣柜后的房间不再变化,而是维持着一种深不见底的黑暗,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等待着。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给房间镀上一层不祥的血红色。

突然,衣柜后的黑暗开始涌动,然后像拉开帷幕一样,向两边退去。

出现的,不是一个具体的场景。

那是一个……无法用语言精确描述的空间。

它仿佛是之前所有出现过的场景的叠加:书架的影子与停尸房的冷光交织,婚房的红色绸缎飘荡在实验室的仪器之间,火车窗外的黑暗与麦田的金黄扭曲融合……

所有的一切都在缓慢地旋转、流动,中心是一个强大的能量涡流,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

而在涡流的最深处,我看到了两面东西:一面是布满裂纹的、古老的梳妆镜,正是婚房里出现的那面;另一面,则是一口幽深的、井口泛着湿气的古井,井水漆黑,倒映着旋转的天空(阁楼漏下的雨?浴室的水汽?)。

镜子与水!

涡流的吸力越来越强,我不得不抓住门框才能稳住身体。

脑海中充斥着无数声音的尖叫、哭泣、低语,是前代租客们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共鸣到了顶点。

就在这时,两个清晰的虚影在涡流边缘凝聚。

一个是穿着墨绿旗袍的女人,另一个是一个模糊的年轻男子形象(陈思明?)。

他们看向我,眼神复杂,有哀求,有警示,也有一丝解脱。

我明白了——“缘尽之时”,就是这个能量漩涡决定其最终状态的关键时刻。

它内部充满了混乱的执念,极度不稳定。

前两代租客的残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如果我被拉进去,我的意识和记忆可能会成为新的混乱源,也可能被漩涡同化,用来勉强维持一种危险的平衡,但代价是我的消失。

而如果我能够提供一个来自漩涡外部的、足够坚实稳定的“参照”,或许能影响它的倾向。

这不是简单的对抗,而是一种引导和平衡。

吸力巨大,我的手指在门框上滑脱,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拉向那个涡流。

混乱的记忆和情感洪流冲击着我的意识,几乎要将我撕碎。

就在我要被卷入涡流中心的刹那,我看到了那面镜子。

镜子里,映出的不是此刻扭曲的场景,而是……我第一天搬进这间公寓时,累得瘫在沙发上的样子,那么普通,那么真实。

而镜中的井水里,倒映出的,是窗外这个城市正常的、灯火通明的夜景。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镜子映照“真实”,井水倒映“外界”!

这个能量漩涡,它缺乏的,正是一个与“现实世界”的稳定参照!

它是由内部的记忆和执念构成的,是封闭的循环!

所以童谣说“镜中影,水中月”,那不仅是警告,也可能是……打破循环的契机!

是用现实,去平衡虚无!

用尽最后的力气,我猛地转身,不是对抗吸力,而是扑向自己的床头柜,抓起了那本厚厚的、记录了一切诡异事件的笔记本。

还有我的手机,屏幕上是我和父母朋友的合影——这些,是我最真实的记忆和羁绊,是来自漩涡之外的、坚实的“参照物”。

然后,我朝着涡流中心,将那本笔记本和亮着屏幕的手机,狠狠地扔向了那面镜子和古井!

笔记本撞在镜面上,手机落入漆黑的井水中。

时间仿佛停顿了一秒。

紧接着,一声尖锐的、仿佛玻璃破碎又仿佛浪潮退去的巨响传来。

整个旋转的、叠加的空间剧烈震动,所有的光影、声音、场景像被打碎的万花筒一样四散崩解,强大的吸力瞬间消失。

我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

衣柜后面,那片深邃的、不断变幻的空间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堵结结实实的、有些年头的墙壁,墙上甚至还有我之前没注意到的一小块水渍。

那个多出来的房间,彻底消失了。

空气中那股一直存在的压抑感也荡然无存,只剩下普通夜晚的宁静。

我挣扎着爬起来,走到衣柜前,颤抖着伸手触摸那面墙壁——冰冷,坚实,无比正常。

结束了?

我低头,发现地上躺着我的笔记本,封面有些磨损,但完好无损。

旁边是我的手机,屏幕还亮着,照片上的人笑容依旧。

我捡起它们,抱在怀里,仿佛抱着整个世界。

后来,我慢慢收拾心情,继续住在这间公寓里,再也没有异常发生。

那个中介偶尔还会联系我,问我续租的事,眼神依旧闪烁,但我只是笑笑。

我始终无法完全确定最后那一刻发生了什么。

是我用“现实”的参照物打破了能量漩涡的内部平衡,导致它消散了?

还是我的举动,某种意义上“满足”了某种条件,给了那些被困的执念一个平静下来的契机,让它们安然离去?

那个“漩涡”,最终是选择了湮灭,还是因获得了外部的平衡而归于宁静?

我不知道。

笔记本上最后的记录,停留在那个疯狂的夜晚。

那个房间的秘密,或许永远没有标准答案。

窗外,城市的灯光依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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