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器机房内,冷却风扇的嗡鸣声像是某种单调的催眠曲,但在此刻,却又像无数根细针,扎着山猫和吴哲紧绷的神经。
陈博士的话音落下,空气中只剩下这种嗡鸣。他端着那杯咖啡,姿态悠闲,仿佛不是身处一个随时可能被炮火夷为平地的秘密基地,而是在自己的书房里,与两位老友闲聊。
山猫的枪口依旧没有半分移动,稳得像焊死在空气里。他的食指扣在扳机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信你?”山猫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一个把自己战友改造成怪物的疯子,现在跟我们谈合作?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脑子被门夹了?”
吴哲没有说话,但他用眼角的余光和山猫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极快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眼神。
『拖延。试探。找破绽。』
这是他们之间无需言语的默契。
陈博士闻言,脸上那温和的笑容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近乎于疲惫的神情。
“我没有指望你们能立刻相信我。信任,是这个世界上最昂贵的奢侈品,尤其是在这里。”他将咖啡杯放在控制台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们被困在这里,像笼子里的老鼠。而我,恰好是那个唯一知道笼子开关在哪里的人。你们的选择,不是信不信我,而是想不想走出这个笼子。”
“说得好听。”山猫冷哼一声,“谁知道你打开的是笼门,还是通往屠宰场的门?”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陈博士点了点头,似乎很欣赏山猫的直接。他转向吴哲,目光透过金丝眼镜,显得格外锐利,“这位想必就是A大队的‘大脑’,吴哲同志吧。你的想法呢?”
吴哲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你的条件是带你和一份数据出去。我们的目标是救人。这两件事,在逻辑上并不冲突。但是,合作需要基础。我们对你一无所知,而你似乎对我们了如指掌。”
“所以,你需要一个保证。”陈博士替他说完了后半句。
“不,我不需要保证。”吴哲摇头,他的手指在自己的战术终端上轻轻敲击着,“我需要的是『主导权』。既然是合作,那么就得有合作的样子。你说你能控制这里的系统,很好。第一,我要看到我们所有队员的实时位置和状态,尤其是齐桓和林峰。”
陈博士的眉毛挑了一下。
吴哲继续说道,语速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力道:“第二,你说的那份数据,我要亲自拷贝。你可以提供路径和口令,但整个过程必须由我操作。我需要确认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而不是一个伪装成文件的炸弹。”
“第三,”吴哲的目光变得冰冷,“在我们的队员安全汇合,并且数据确认无误之前,你,陈博士,会一直在我们的枪口下。我们会给你留出足够的活动空间,让你操作设备,但只要你有一个多余的动作,我们之间的‘合作’就立刻终止。我想,你应该明白‘终止’是什么意思。”
山猫在一旁听着,紧绷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一个弧度。这才是他的战友,A大队的吴哲。无论身处何种绝境,都不会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上。
陈博士静静地听完吴哲的三个条件,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服务器的嗡鸣声在这段时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最终,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苦笑着摊开双手。
“很公平,也很苛刻。不愧是A大队。”他说道,“我接受你们的条件。毕竟,我现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说着,他转身走向一个主控制台,动作从容不迫,似乎真的不在意山猫那支随时可能开火的步枪。
“跟我来吧。满足你们的第一个要求,让你们看看你们的战友。”
山猫和吴哲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确认的眼神后,一前一后,保持着战斗队形,跟了上去。山猫负责警戒后方和四周,而吴哲则紧紧跟在陈博士身后,枪口始终锁定着他的后心。
控制台前,陈博士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一行行代码如瀑布般在屏幕上流淌。
“为了拿到最高权限,我给主系统设了一个小小的后门程序。现在,整个基地的监控网络,理论上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他一边说,一边调出几个窗口,“不过,我能看到的东西也有限。很多关键区域,比如齐桓所在的『静默室』,内部没有摄像头,我只能调取外部走廊的监控,以及通过生命体征监测系统来判断他的状态。”
很快,一块主屏幕上分割出了几个画面。
其中一个画面,是一条洁白得晃眼的走廊。两个全副武装的守卫,如同雕像般站在一扇银白色的金属门前。屏幕的角落,一个数据框里显示着门内人员的生命体征:心率65,血压110\/70,呼吸平稳。
“这是齐桓。”陈博士指着那个数据框,“如你们所见,他还活着,生命体征很稳定。但根据我截获的内部通讯,他们正在对他进行第二阶段的‘精神重塑’实验。简单来说,就是洗脑。时间拖得越久,救回来的可能就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山猫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牙关紧咬。
吴哲的目光则转向另一个窗口。那个窗口里显示的不是监控画面,而是一个布满了网格的基地结构图。图上有两个闪烁的绿色光点,旁边标注着『吴哲』和『山猫』。而在基地的另一个区域,一个孤独的绿色光点正在静止不动。
“那是林峰。”陈博士解释道,“他和你一样,身上有我们的定位信号。他目前所在的区域是b7层的医疗废物处理区,一个很偏僻的角落。从信号上看,他已经有十几分钟没有移动了。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吴哲盯着那个静止的光点,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提了起来。静止不动,也可能意味着受伤,或者更糟。
“能联系上他吗?”吴哲问道。
“很难。”陈博士摇头,“我虽然控制了系统,但通讯是另一套独立的物理线路。我能做的,是为你们建立一个临时的、加密的局域通讯。但前提是,你们的距离不能太远,而且需要我在这里持续维持信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吴.哲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好了,第一个条件我满足了。”陈博士转向他,“现在,该满足你的第二个条件了。请吧,吴哲同志,这台服务器的核心就在你面前。让我见识一下,A大队的高材生,破解谜题的能力究竟如何。”
吴哲不再犹豫,他将步枪背在身后,坐在了控制台前。山猫则自动补位,站在一个能同时监视陈博士和门口的位置,手中的枪口微微下沉,但随时可以抬起。
“路径。”吴哲言简意赅。
陈博士报出了一长串复杂的路径地址。
吴哲的手指立刻在键盘上舞动起来,他的动作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一行行指令输入,一个个窗口打开又关闭。他没有完全听信陈博士的话,而是在进入核心系统的同时,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飞快地检测着整个系统的架构,寻找着可能存在的陷阱和后门。
陈博士就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也不催促。
“很谨慎,这是个好习惯。”他开口道,“不过你可以放心,我如果想在这里动手脚,你们在走进这扇门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具焦炭了。我没有恶意,至少,在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之前,没有。”
吴哲没有理会他的话,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眼前的数据海洋中。
几分钟后,他停下了手。
“找到了。”他沉声说。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被层层加密的文件夹,图标是一个黑色的蝎子。
“这就是他们所有罪恶的证明,我称之为『潘多拉魔盒』。”陈博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异样的情绪,“打开它,你就能看到一切。”
“口令。”
陈博士报出了一组由32位字母、数字和符号组成的复杂密码。
吴哲输入密码,按下回车。
加密程序的第一层外壳被剥离,露出了里面的第二层。
“第二道口令。”
陈博士又报出了一组。
吴哲再次输入。
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
一连解开了七道密码锁,吴哲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些密码锁的设计极其刁钻,环环相扣,任何一道输错,整个文件就会启动自毁程序。若不是陈博士在旁边报出口令,就算给他三天三夜,他也未必能解开。
终于,在解开第九道锁之后,屏幕上弹出了一个进度条:『正在访问核心数据库,请进行生物密钥验证……』
进度条下方,是一个不断旋转的dNA双螺旋结构图案。
吴哲的动作停住了。
“生物密钥?这是什么意思?”他扭头看向陈博士,眼神变得警惕起来。
陈博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叹了口气,扶了扶眼镜。
“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他缓缓说道,“这才是这个数据库最核心的保险。它需要的,不是密码,而是一个‘活体密钥’。”
“说清楚点!”山猫的声音传来,带着压抑的怒火。他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
陈博士没有看山猫,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个旋转的dNA图案上,眼神复杂。
“你们带来的那个‘战利品’,蝎子,你们检查过他的身体吗?”
吴哲心中一动,想起了林峰之前断断续续传来的情报,提到了从蝎子身上取出了一个植入物。
“他耳后,有一个微型植入物。”吴哲冷冷地说。
“没错。”陈博士打了个响指,“那个植入物,不仅仅是用来控制他的神经,放大他的攻击性。它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功能——它就是打开这个数据库的,最后一把钥匙。”
“什么?!”山猫一步跨过来,枪口几乎要顶到陈博士的脑门上,“你他妈的在耍我们?!”
“冷静,士兵!”陈博士举起双手,但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我没有耍你们。我也是在你们进来之后,拿到最高权限,才最终确认了这件事。这个保险机制,是项目的最高负责人亲自设下的,连我都只是知道有这么回事,但直到刚才,才破解出它的具体原理。”
他看着吴哲,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个植入物,与蝎子的神经系统深度绑定。只有当蝎子还活着,并且植入物处于激活状态时,它发出的特殊生物信号,才能解开这个最终的逻辑锁。换句话说,蝎子本人,就是一把会走路的钥匙。一把『活体密钥』。”
服务器机房里,陷入了一片可怕的安静。
吴哲和山猫,终于明白了。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局。一个陈博士精心设计,或者说顺水推舟设下的局。
他打开大门,引诱他们进来。他表现出合作的姿态,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一步步地引导着吴哲,来到这个数据库面前。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最后这一刻。
为了说出他真正的目的。
“你的意思是,”吴哲的声音冷得像冰,“要我们现在回去,找到林峰,然后把那个半死不活的蝎子,带到这里来?”
“聪明。”陈博士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是我们能拿到这份数据的唯一办法。”
“我操你妈的!”山猫彻底爆发了,他一把揪住陈博士的衣领,将他狠狠地抵在控制台上,坚硬的设备外壳发出一声闷响。
“你把我们当傻子耍?让我们再回到那个鬼地方去?外面有多少巡逻队,有多少怪物,你他妈的不知道吗?你就是想让我们去送死!”
陈博士被他勒得脸色涨红,呼吸困难,但他依旧没有求饶,只是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咳……咳……这是……唯一的……路……”
“山猫,放开他!”吴哲喝道。
山猫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但他还是听从了吴哲的命令,一把将陈博士甩开。
陈博士靠在控制台上,剧烈地咳嗽着,整理着自己皱巴巴的白大褂。
“我理解你的愤怒。”他缓过气来,看着山猫,“但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你们想救齐桓,对吗?想揭露这里的真相,对吗?那就必须拿到这份数据。而要拿到数据,就必须把蝎子带过来。这是一个死循环,我们谁都绕不开。”
吴哲死死地盯着陈博士的眼睛,试图从那双镜片后的眼睛里,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欺骗。
但他失败了。
陈博士的眼神很坦诚,坦诚得可怕。那是一种混杂着无奈、疯狂和孤注一掷的眼神。
“你为什么不早说?”吴哲问道。
“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们,需要你们再去冒险,把一个敌人带回来,你们会同意吗?”陈博士反问,“你们只会一枪打爆我的头,然后继续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直到被抓住,或者死在某个角落里。”
“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先把所有的牌都摊在桌上,让你们看到希望——齐桓还活着,数据就在眼前。然后再告诉你们,拿到这份希望,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
“现在,选择权在你们手上。是选择放弃,让齐桓慢慢烂在实验室里,让这里的一切继续下去。还是……赌一把?”
“赌在你身上?”山猫嗤笑。
“不。”陈博士摇了摇头,“赌在你们自己身上。赌你们A大队的实力,能把人活着带回来。而我,会为你们提供我能提供的一切帮助。一条绝对安全的路线,实时的敌人动向,甚至……我可以暂时关闭部分区域的安保系统,为你们打开一条通路。”
吴哲和山猫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是一个魔鬼的交易。
一个用希望作为诱饵,用绝境作为逼迫的交易。
他们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向前一步,可能是万丈深渊,退后一步,则是放弃一切。
吴哲的脑子在飞速运转。
陈博士的话,有几分可信?他真的只是想逃出去吗?还是有更深的目的?这个“活体密钥”的设定,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
可是,他们没有时间去验证了。
齐桓等不了。
“我怎么知道,我们把人带回来之后,你不会立刻翻脸?”吴哲提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陈博士闻言,忽然笑了起来。
“你不需要知道。”他走到吴哲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因为从你们决定回去的那一刻起,我们的命,就绑在一起了。你们失败了,我会被抓住,下场比死还惨。我背叛了你们,以你们A大队的能力,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一死。”
“这是一个囚徒困境,吴哲同志。我们唯一的生路,就是合作到底。”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敲碎了吴哲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
吴哲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经没有了犹豫,只剩下决断。
他看向山猫,山猫也正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属于战士的觉悟。
“准备一下。”吴哲对山猫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机房里。
“我们回去,接我们的‘钥匙’。”
陈博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但他没注意到的是,吴哲在转身的瞬间,手指在战术终端上,以一种极其隐蔽的方式,按动了一个特殊的按键。
一条包含了他们当前位置、陈博士所有对话录音、以及一个代表『最高威胁』的加密信号,无声无息地,朝着那个在地图上静止不动的绿色光点,发送了过去。
他赌陈博士说的是真话。
但他,从不把所有筹码,都压在别人的牌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