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哲那一声嘶吼，像是把主控室里最后一点氧气都给抽干了。
他双目赤红，脖子上青筋暴起，那句“我用我这条命担保”，与其说是在向林峰报告，不如说是在对自己发誓，把所有的恐惧、怀疑和不确定，都用这一嗓子吼了出去。
林峰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吴哲的肩膀。
这个动作很简单，没有多余的言语，但吴哲却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力量，挺直的胸膛再没有丝毫的动摇。
“行了，别在这儿跟个斗鸡似的。”林峰收回手，转向拖着伤腿的山猫，“山猫，你那条腿，还能不能打？”
山猫咧了咧嘴，露出一口被硝烟熏得发黄的牙，他从战术背心上扯下一段绷带，三下五除二地在自己大腿的伤口上又缠了几圈，打了个死结。
“头儿，你这是瞧不起谁呢？别说一条腿，就算两条腿都没了，我爬也能爬到门口，把最后一个弹匣打光。”他检查了一下自己步枪的弹匣，“还剩一个半，烟雾弹两颗，震撼弹一颗。足够我在这门口开个小型的欢送会了。”
林峰点了点头，目光最后落在了躺在地上的齐桓身上。
齐桓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胸口的起伏几乎看不见，但他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林峰，那眼神里，有不甘，有愤怒，还有一丝……乞求。
他在乞求一个任务。
“齐桓。”林峰蹲下身，声音压得很低，“你的任务，我刚才已经说了，是所有人里最他妈重要的一个。”
“活着。”
林峰把自己的手枪，连带着最后两个弹匣，塞进了齐桓的手里。
“我知道你小子不服气。你觉得你是个累赘。我告诉你，你不是。你是A大队的兵，只要你还有一口气，你就是我们的底牌。你活着，我们冲出去才有意义。你要是死了，我们三个就算杀出去，那也是打了败仗。你懂吗？”
齐桓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用尽力气，攥紧了手里的枪，然后，重重地点了下头。
“好，都清楚了。”林
峰站起身，将那个简陋的Emp装置拿在手里，又递给了吴哲。
“这玩意儿，怎么用，不用我教你了吧？”
吴哲看着手里这个由电池、电线和一些不知名零件捆在一起的丑陋玩意儿，苦着脸说：“头儿，理论上，只要我把它扔到那堆机器人中间，然后按下这个红色的按钮，强大的电磁脉冲就会烧掉它们的非屏蔽电路，造成短路。理论上……它们会瘫痪十秒钟。”
“我不要理论上。”林峰的声音冷得像冰，“我要你告诉我，你行不行。”
“我……”吴哲深吸一口气，“头儿，你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我一个搞电脑的，你让我去冲锋陷阵？我大学时候八百米测试都没及格过！这五十米的距离，对我来说跟长征没区别！”
“那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林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第一，你冲出去，我们可能活。第二，你待在这里，我们肯定一起死。你自己选。”
吴哲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他看着林峰，又看了看旁边一脸“你敢不去老子先毙了你”的山猫，最后看了看地上连呼吸都费劲的齐桓。
他哀嚎一声：“得，我去！我去还不行吗！就当我为科学献身了！不过头儿，咱说好了，我要是挂了，你得给我申请个烈士，抚恤金记得给我爸妈，告诉他们，他们的儿子不是个书呆子，是个英雄！”
“闭嘴。”林峰懒得跟他废话，“你挂不了。我给你掩护。”
他转向山猫：“山猫，你守住门。吴哲引爆Emp之后，你立刻扔烟雾弹和震撼弹，能制造多大混乱就制造多大混乱。记住，你的任务不是杀敌，是拖延时间。”
“明白。”山猫言简意赅，拖着腿，在主控室的门口找了一个最合适的射击位置，枪口稳稳地指向外面。
林
峰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装备，然后走到齐桓身边，没有丝毫犹豫，将他背了起来。
齐桓的身体很沉，隔着作战服，林峰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滚烫的温度和浓重的血腥味。
“头儿……”齐桓的声音在林峰耳边响起，气若游丝，“我……我太重了……”
“重个屁。”林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齐桓趴得更稳一些，“你小子来A大队的时候，负重越野第一个跑回来，跟我吹牛说能背着一头牛跑五公里。现在怎么了？变成娘们了？”
“我……我那是吹牛……”齐桓虚弱地笑了笑。
“我不管你是不是吹牛。”林峰的声音很沉，“现在，你就当自己是那头牛，给我老老实实趴好了。等出去了，我让你背着我跑十公里。”
“好……”
一切准备就绪。
主控室里，三个人，加上一个几乎失去战斗力的重伤员，形成了一个诡异的战斗小组。
一个技术宅成了尖兵，一个瘸子负责殿后，一个指挥官成了运输员，而那个本该最能打的突击手，唯一的任务却是“活着”。
这计划听起来，就像一个蹩脚的笑话。
林峰看着吴哲，吴哲也看着他。
“头儿，我有点怕。”吴哲的声音在抖。
“怕就对了。”林峰说，“怕，你才会跑得更快。记住，从门打开的那一刻起，数到十。你只有十秒钟。”
林峰不再多言，他对着山猫打了个手势。
山猫会意，深吸一口气，猛地按下了主控室大门的开启按钮。
“嗡——”
沉重的金属门缓缓向一侧滑开。
门外的景象，让吴哲倒吸一口凉气。
至少三十台战斗机器人，黑压压地堵在外面，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它们身上红色的光学感应器，如同三十多只饥饿的野兽的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了门口。
“妈呀……”吴哲腿肚子都在转筋。
“跑！”
林峰一声爆喝，同时，他手中的步枪喷出了火舌！
“哒哒哒哒！”
子弹疯狂地泼洒出去，不是为了击毁机器人，而是为了吸引它们的火力，制造一瞬间的火力压制。
几乎在林峰开火的同一时间，吴哲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嗷地一嗓子，抱着那个简易Emp就冲了出去。
他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
什么八百米不及格，什么体能吊车尾，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人类的潜能被压榨到了极致。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冲！冲到那堆铁疙瘩中间去！
外面的机器人立刻做出了反应，十几道激光束和密集的子弹朝着吴哲扫了过来。
“掩护他！”林峰咆哮着，背着齐桓，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掩体，不断地移动射击，将大部分火力都吸引到了自己这边。
子弹打在他身边的墙壁和地面上，迸射出无数的火星和碎屑。
吴哲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枪林弹雨中裸奔，好几次子弹都是擦着他的头皮和胳膊飞过去，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生疼。
五十米！
该死的五十米！
平时走几步就到的距离，现在却像是隔着一条银河。
“啊啊啊啊！”吴哲发出了不成调的呐喊，他闭上眼睛，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在距离机器人方阵还有大概十米的时候，奋力将手里的Emp装置扔了出去。
那个丑陋的装置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精准地落在了机器人最密集的地方。
“趴下！”林峰大吼。
吴哲想也不想，一个饿虎扑食，整个人都拍在了地上。
他按下了引爆器。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也没有炫目的火光。
只有一道无形的波纹，以那个简易装置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
“滋啦——”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响起。
下一秒，整个A7区，所有正在开火、正在移动的机器人，动作戛然而置。它们身上的红色光芒，在一瞬间全部熄灭，变成了一堆静止的钢铁雕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成功了！”吴哲从地上一跃而起，兴奋地大喊。
“别他妈傻站着！十秒！”林峰的吼声将他拉回现实。
林峰背着齐桓，如同离弦之箭，从主控室里冲了出来。他的目标，是走廊尽头那个标着高压电符号的维修箱。
“山猫！”
“收到！”
山猫没有丝毫犹豫，将仅有的两颗烟雾弹扔了出去。
浓重的白烟迅速弥漫开来，遮蔽了后方追兵的视线。紧接着，他又扔出了那颗震撼弹。
“轰！”
一声巨响伴随着强光，足以让任何试图冲过烟雾的敌人暂时失去方向感。
做完这一切，山猫拖着伤腿，靠在门框上，用他那仅剩的一个半弹匣，开始对烟雾中可能出现的任何目标，进行短促而精准的点射。
“哒…哒哒……”
他为林峰和吴哲，筑起了一道用生命和子弹构成的防线。
另一边，林峰已经冲到了走廊的一半。
他背上的齐桓，因为剧烈的颠簸，意识已经开始模糊，鲜血顺着林峰的后背不断地流下来。
“撑住！齐桓！马上就到了！”林峰咬着牙，双腿的肌肉贲张到了极限。
十秒钟。
这是一个听起来很长，但在此刻却比流星划过还要短暂的时间。
林峰在心里默数。
十。
九。
八。
他冲过了吴哲的身边，吴哲也跟在他身后，朝着维修箱跑去。
七。
六。
五。
维修箱近在咫尺，上面的电子锁闪烁着红光。
“吴哲！准备开锁！”
“没问题，头儿！”
四。
三。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在他们侧后方，一台距离Emp爆炸点最远的机器人，它头部的光学感应器，突然闪烁了一下，微弱的红光再次亮起。
它提前恢复了！
“滋——”
机器人的手臂缓缓抬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跑在后面，毫无防备的吴哲。
“吴哲！小心！”林峰目眦欲裂，他想转身射击，但是他背着齐桓，转身需要时间，而机器人开火，只需要一瞬间！
来不及了！
吴哲也听到了林峰的警告，他下意识地回头，只看到那闪烁的红光和对准自己的枪口。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在了原地，连躲闪的念头都无法升起。
完了。
这是吴哲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不是来自林峰，也不是来自远处的山猫。
而是从林峰的耳边，从他的后背上响起的！
是齐桓！
那个被林峰判定为“活着就行”的齐桓，在意识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刻，凭借着一名顶尖特种兵的本能，察觉到了危险。
他甚至没有力气睁开眼睛看清楚，只是用尽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抬起了林峰塞给他的那把手枪，循着那股最强烈的威胁感，扣动了扳机。
子弹呼啸而出，精准地钻进了那台机器人刚刚亮起的光学感应器里。
“啪！”
一声脆响，红光熄灭，机器人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
一枪，毙命！
吴哲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还愣着干什么！”林峰的咆哮声让他回过神来。
林峰已经冲到了维修箱前，他没有时间去称赞齐桓，甚至没有时间去后怕。
他用枪托砸开维修箱的盖子，里面的东西一目了然。
没有炸弹。
只有一个造型古怪，像是用子弹壳改造的U盘，和一支装着淡蓝色液体的注射器。
没有任何犹豫。
林峰一把抓起注射器，转身就将针头扎进了齐桓的大腿，然后将里面的药剂一口气全部推了进去。
“兄弟，撑住了！”
做完这一切，他将那个U-盘扔给已经跑到跟前的吴哲。
“插进去！”
“是！”
吴哲接过U盘，找到了维修箱旁边的接口，用力地插了进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走到了尽头。
那些静止的机器人，已经有几台开始重新闪烁起红光。
远处的山猫，枪声也变得稀疏起来，显然，他的子弹快要打光了。
吴哲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他死死地盯着那个U-盘。
一秒。
两秒。
三秒。
“嘀——”
一声轻响。
响彻整个基地的，那刺耳的警报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所有机器人身上闪烁的红光，全部变成了代表安全的绿色，然后，它们整齐划一地收起了武器，退到通道两侧，恢复了巡逻模式。
走廊的灯光，也从血红色，变回了柔和的白色。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呼……呼……”
吴哲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林峰也靠在墙上，缓缓地将齐桓放了下来。
他检查了一下齐桓的状况，那支药剂似乎起作用了，齐桓的呼吸平稳了一些，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至少没有再继续恶化下去。
“山猫？”林峰对着通讯器喊了一声。
“……还活着。”山猫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外面的人好像撤了。”
危机，似乎解除了。
吴哲看着林峰，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齐桓，脸上露出了一丝劫后余生的笑容。
“头儿，我们……我们成功了。我就说，那他妈的绝对是钥匙！”
林峰没有笑，他的眼神依旧警惕，他打量着这个突然安静下来的基地。
一切都太顺利了。
陈静布下的这个局，真的就这么简单被破解了吗？
那个U盘里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控制整个基地的系统？
给齐桓注射的药剂，又是什么东西？是解药，还是……别的什么？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林峰的心头。
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重而巨大的金属摩擦声，从他们来时的方向，那扇主控室旁边，本应是他们退路的闸门处传来。
那扇巨大的，足以抵挡火箭弹攻击的合金闸门，此刻，正被人用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从外面，一点一点地……缓缓推开。
那声音，不像是电子设备驱动，更像是某种蛮力在硬生生地撕扯着金属。
吴哲和山猫的脸色瞬间变了。
林峰立刻举起了枪，对准了那道正在被推开的门缝。
“谁在那里？”
没有人回答。
只有那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从门缝里透进来的一道，越来越宽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