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光影斑驳，落在每个人的脸上，切割出明暗不清的轮廓。
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远比声音本身要大得多。
袁朗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他缓缓转动脖颈，动作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滞涩感，望向声音的来源。
成才的嘴巴微微张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情绪。
齐桓，还有所有幸存的A大队队员，都做出了相似的动作。
他们看到了。
阴影里，一个人斜靠着树干，作战服被炸得像破布条，脸上混着血和灰，看不清本来面目。
但他嘴角的弧度，那种玩世不恭的、欠揍的微笑，却熟悉得刻在每个人的骨子里。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条腿明显受了伤，用步枪当做拐杖支撑着身体，可他的腰杆，却挺得比林子里任何一棵树都要直。
他咧着嘴，一口白牙在昏暗中格外显眼。
是林锋。
是伍六一。
这两个本该在爆炸中化为灰烬的人，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那里。
『我操……』
不知道是谁，用梦呓般的音量，吐出了这两个字。
下一秒，压抑到极点的气氛被点燃了。
『林锋！』
『六一！』
成才第一个冲了过去，他像一头失控的公牛，一把抓住林锋的衣领，眼眶瞬间就红了。
『你他妈的……你他妈的还活着！』
他嘴里骂着，手上的力道却在颤抖。
袁朗和齐桓也冲了上来，他们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一左一右，重重地捶在林锋的肩膀和胸口。
那不是攻击，而是一种最原始的确认方式。
确认眼前的人，是有温度的，是真实的。
『咳咳……』林锋被捶得一阵咳嗽，脸上的笑容却更盛了，『队长，轻点，再捶就真散架了。』
袁朗的手抓着林锋的肩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看着林锋，又看看旁边拄着枪的伍六一，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出三个字。
『回来就好。』
伍六一看着围上来的战友们，咧嘴一笑。
『死不了，阎王爷嫌我这根骨头太硬，啃不动，又给我退回来了。』
A大队的队员们爆发出巨大的欢呼，那是劫后余生，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然而，这份喜悦，却被另一股冰冷的力量打断了。
『所有人，保持戒备！』
那个为首的军官，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身后的那些黑色士兵，枪口齐刷刷地转向了突然出现的林锋和伍六一。
刚刚还略有缓和的气氛，再度绷紧。
军官向前一步，目光越过袁朗，直视着林锋。
『你是什么人？报上你的番号和身份。』
林锋的眼神从成才、袁朗、齐桓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伍六一那条伤腿上，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他没有理会那个军官，而是拍了拍成才的肩膀。
『扶六一坐下。』
然后，他才慢悠悠地转过头，看向那个军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你又是什么人？跑到我们A大队的任务区，用枪指着我的兄弟，你好大的官威啊。』
军官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再说一遍，报上你的身份。否则，我们将视你为不明武装人员，有权就地格杀。』
『格杀？』
林锋笑了，他一步步地从人群中走出，直接走向袁朗。
他无视了数十个对准他的枪口，那种闲庭信步的姿态，让所有人都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他走到袁朗面前，伸出手。
袁朗看着他，然后摊开手掌，露出了那枚芯片。
林锋拿起芯片，在手指间抛了抛，动作很随意。
然后，他看向那名军官，嘴角重新挂上了那丝玩味的笑。
『你们这么大阵仗，又是封锁现场，又是要缴我们械的，为的……就是这个小东西吧？』
军官的目光落在那枚芯片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这是国家财产，必须上缴。』
『说得好。』林锋点点头，然后话锋一转，『可惜啊，这个是假的。』
一句话，让现场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
袁朗愣住了。
成才愣住了。
齐桓也愣住了。
只有伍六一，靠在树上，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
那名军官的脸色，也终于变了。
『你什么意思？』
林锋没有回答他，而是把那枚假芯片随手揣进兜里，然后，在所有人注视下，他从自己作战服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了另一枚一模一样的芯片。
他晃了晃手里这枚新的芯片。
『你们要的，是这个。』
他看着军官，笑容里带着几分戏谑。
『刚才我队长手里的那个，是我从一个倒霉蛋的尸体上扒下来的。』
『我看了看里面的内容，好像是他们基地食堂未来一周的菜单。』
『或许……你们会对红烧牛肉和土豆炖鸡块的配方感兴趣？』
军官的脸，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死死地盯着林锋，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
但他失败了。
林锋的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你是谁？』军官的声音变得沙哑，他意识到，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士兵，不是他能轻易拿捏的角色。
『我是谁不重要。』
林锋把玩着手里的真芯片，慢悠悠地走向他。
『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们是谁。』
他停在军官面前，距离近到可以看清对方瞳孔中的自己。
『特别应对部，代号『蜂巢』，隶属于一个不存在于任何公开序列的机构。』
林锋每说一个词，军官的脸色就白一分。
『你们这次行动的指挥官，叫陈默，上校军衔，外号『清洁工』。』
『你们的任务，也不只是回收这枚芯片。』
林锋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到军官的耳朵里。
『还要『清除』所有接触过芯片的知情人员，也就是我们A大队。』
『我说的，对吗？』
军官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身后的那些士兵虽然听不到两人的对话，但他们能感觉到自己长官的气场正在迅速瓦解。
『你……你怎么会知道……』
军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这些，都是最高等级的机密。
眼前这个人，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详细？
『我为什么会知道？』
林锋笑了。
『因为，在你们那个所谓的『主脑』的资料库里，我顺手拷贝的东西，可不止是技术资料那么简单。』
他看着军官，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我不仅知道你们的番号，你们指挥官的名字，你们这次肮脏的任务。』
『我还知道，你们『蜂巢』在全球一共有三十六个分部，其中十二个在境内。』
『我还知道，你们的资金来源，你们渗透的人员名单，你们……』
『够了！』
军官终于失控，低吼着打断了他。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手枪。
但林锋的动作比他更快。
林锋的手轻轻地按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拔枪的动作。
『别紧张，陈上校派来的……中尉先生。』
林锋的语气很温和，但说出的话却让对方如坠冰窟。
『我今天不想杀人，尤其不想杀自己人。』
『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也给你背后的人一个机会。』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重新拉开距离。
『回去告诉你们背后的人，不管是那个叫陈默的，还是比他职位更高的人。』
『我要和他，或者她，进行一次直接对话。』
军官喘着粗气，他看着林锋，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恐惧。
他想不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一个A大队的士兵，怎么可能掌握了『蜂巢』的核心机密？
林锋看穿了他的心思。
『你是不是在想，只要在这里干掉我，再干掉A大队剩下的人，这一切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他摇了摇头。
『我赌你们不敢。』
『因为，一旦我死了，或者我这些兄弟有任何一个出了事。』
『一份『蜂巢』组织在全球范围内的部分高层人员名单，以及你们几个秘密基地的坐标，会在一个小时之内，出现在全球各大情报机构的办公桌上。』
『到时候，我想……你们的『女王』，会很头疼吧？』
『女王』。
当这两个字从林锋嘴里说出来的时候，那名军官的身体猛地一抖。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信仰被亵渎的惊骇。
他看着林锋，如同在看一个魔鬼。
袁朗和A大队的队员们，虽然听不清林锋和那个军官在低声交谈什么，但他们能看到那个军官的脸色从冰冷到苍白，再到现在的惊骇。
他们知道，林锋，这个他们以为已经牺牲的兄弟，正在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掌控着整个局面。
袁朗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一直以为林锋是A大队最锋利的矛，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尖刀。
可现在他才发现，林锋不仅仅是刀。
他还是那个执刀的人。
他正在下一盘，一盘大到他袁朗都看不懂的棋。
那名军官深吸了一口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处理范围。
他拿出一个加密的卫星通讯器，走到一旁，背对着众人，用极低的声音开始汇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现场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A大队的队员们，用自己的身体，不着痕迹地将林锋和伍六一护在了中间。
而那些『蜂巢』的士兵，则保持着射击姿态，一动不动。
终于，那名军官结束了通话。
他转过身，收起了通讯器。
他再次看向林锋，眼神已经变了。
之前的冰冷和审视，变成了混杂着敬畏、恐惧和不解的复杂情绪。
他走到林锋面前，立正站好。
这个动作，让所有A大队的队员都吃了一惊。
然后，他用一种沉重的，带着一丝挫败感的语气说道。
女王』……同意了。』
『她想见你。』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但是，只能你一个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