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器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林锋看着眼前那条比他大腿还粗，不断闪烁着危险蓝色电弧的主电缆，感受着右臂传来的阵阵无力感，和因为失血而开始模糊的视线。
片刻之后，他用尽力气，清晰地回答道：
『五成。』
这个数字，通过加密信道，清晰地传到了袁朗的耳机里。
没有丝毫电流的杂音，却带着一种生死一线的重量。
袁朗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他甚至没有花零点一秒去权衡这五成把握背后的风险。
信任，在某些时候，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本能。
『足够了。』
袁朗的声音压得极低，却穿透力十足。
『行动！』
两个字，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鼓励，甚至没有一句“小心”。
因为他们之间，早已不需要这些。
下达命令的瞬间，袁朗动了。
他没有再看龙战的全息影像一眼，仿佛那个搅动世界风云的男人只是一团无意义的光影。他转身，利用控制台的掩护，迅速移动到了那扇正在被切割的厚重闸门旁，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射击死角。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每一个战术动作都写在肌肉的记忆里。
这一连串的反应，让一直保持着优雅姿态的龙战，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些许的凝滞。
他看着袁朗的背影，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哦？』
龙战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探寻。
『看来你的那只小老鼠，给你出了一个不怎么样的馊主意。你就这么放弃了？准备和我的人玩一场毫无胜算的阵地战游戏？』
他轻轻晃动着酒杯，猩红的液体在杯壁上划出优美的弧线。
『这可不像你，袁朗。你不是那种会做无谓牺牲的人。你的字典里，只有任务，没有情绪。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变得如此……不理智？』
袁朗没有理他。
他检查着手中步枪的弹药，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扇门上。
刺耳的切割声越来越响，火花四溅，门体上那道红色的切割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伸。
最多三分钟。
三分钟后，这里将变成一个屠宰场。
而他，就是那块砧板上的肉。
龙战似乎对袁朗的沉默并不在意，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一个老朋友倾诉。
『你知道吗，我一直很欣赏你。你的冷静，你的果决，你那种为了任务可以舍弃一切的纯粹。我们本该是同一种人。』
『可惜，你被所谓的‘信念’和‘国家’束缚住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为了一个随时可能死掉的士兵，把自己逼入绝境。值得吗？』
袁朗的眼皮动了动，终于开口，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你不会懂。』
『我是不懂。』龙战笑了起来，『我只懂成王败寇。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而今天，我就是那个胜利者。而你，袁朗，还有你的兵，都将成为我新时代序章里，一个毫不起眼的注脚。』
袁朗不再说话，他将枪口稳稳地对准了闸门即将被切开的位置。
他的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
与此同时，基地最底层的维护通道内。
这里是钢铁的丛林，黑暗的迷宫。
林锋拖着重伤的身体，艰难地爬到了那条主供电电缆旁。
他浑身都在痛，右臂的伤口因为失血过多而阵阵发麻，背后的灼伤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经。
『系统，给我最精确的身体报告，不要有任何废话。』
林锋在心中默念。
【收到，老大。情况有点不妙啊。】
系统的声音听起来不再是机械的提示音，反而带着一丝人性化的焦急。
【右臂肱动脉分支血管破裂，持续失血中，预计失血量已达800cc。背部二级烧伤面积12%，有感染风险。轻微脑震荡导致间歇性眩晕。综合评定：你现在比一辆快报废的破卡车好不了多少。】
林锋咧了咧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
『还能撑多久？』
【在不进行剧烈运动的前提下，大概十五分钟后你会因为失血和脱力陷入昏迷。如果算上你接下来要干的体力活……我建议你最好在五分钟内搞定。】
『五分钟……』
林锋看了一眼那比自己大腿还粗的电缆，苦笑了一下。
它的外层是厚重的黑色绝缘橡胶，坚韧无比。
他拔出腰间的军用匕首，深吸一口气，用左手握住，狠狠地朝着电缆的外皮扎了下去。
“噗嗤！”
匕首刺入橡胶，却只进去了不到两公分，就被巨大的阻力挡住。
林锋咬紧牙关，手臂青筋暴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划动。
“滋啦——”
一道长长的口子被划开，但对于整条电缆来说，不过是挠痒痒。
更糟糕的是，每一次用力，都让他右臂的伤口迸裂，鲜血流得更快。
他的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视线开始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巨大的金属撞击声从井道上方传来。
紧接着，是一束刺眼的强光，猛地射了下来，在黑暗的维护层里疯狂扫动。
是『歌利亚』！
那个钢铁怪物，竟然顺着维修阶梯，爬下来了！
“哐……哐……哐……”
沉重的脚步声，每一下都踩在林锋的心脏上。
它在搜索！
【老大！那铁疙瘩下来了！它的红外扫描能轻易发现你这个热源！三十秒！最多三十秒它就能锁定你的位置！】
系统的声音尖锐起来。
林锋的心脏猛地一缩。
来不及了！
常规的切割方式太慢了！
他看着匕首划开的那道小口子，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扔掉匕首，俯下身，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了那道口子上！
“撕啦！”
他用牙齿，用最原始的蛮力，硬生生将那块坚韧的橡胶撕扯下来一块！
满嘴都是苦涩的橡胶味和自己伤口流出的血腥味。
但他顾不上了。
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用尽一切办法，只为撕开眼前这头钢铁巨兽的喉咙。
……
观察室内。
高城和成才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林锋的身影消失在升降台的黑暗中，监控屏幕上，那个位置变成了一片没有信号的雪花。
『他……他跳下去了？』成才的声音有些发抖，脸色苍白。
他无法想象，一个人在面对那种钢铁怪物时，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高城没有回答，他的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控制台。
『妈的！』
他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坚硬的金属外壳被他砸出一个清晰的凹痕。
『紧急手动开关！一定有紧急手动开关！』
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开始疯狂地在控制台上寻找着。
他拉开一块块盖板，扯断一根根他认为没用的线路，试图找到能够控制基地内部设施的最高权限。
『连长，你冷静点！这样没用的！这里的控制都被锁死了！』成才想上去拉住他。
『滚开！』高城一把甩开他，声音嘶哑地吼道，『我不能就这么看着他死！他是我的兵！是老子从草原五班带出来的兵！』
成才被他吼得愣在原地。
他看着高城因为愤怒和焦急而微微颤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他也渴望得到高城这样的认可。
可现在，这份认可，高城毫不吝啬地给了一个生死不明的新兵。
他握紧了拳头，也走上前，开始帮助高城一起寻找。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他知道，他不能再像个旁观者一样站着。
『连长，这里！这个面板下面好像有东西！』成才发现了一个被螺丝固定的暗格。
高城二话不说，直接用枪托狠狠砸了上去！
“砰！砰！砰！”
几下之后，金属盖板变形弹开，露出了里面一排红色的、被玻璃罩保护起来的紧急按钮。
上面用小字标注着：『消防系统』、『通风系统』、『电力切断』……
『电力切断！』高城眼睛一亮，就要伸手去按。
『等等连长！』成才急忙拦住他，『我们不知道林锋在下面干什么！万一他需要电力怎么办？我们贸然断电，可能会害死他！』
高城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不是傻子，他知道成才说得对。
可是，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他办不到！
他的目光扫过那几个按钮，最终，落在了『消防系统』上。
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制造混乱！
只要能给那个铁疙瘩造成一点麻烦，就能为林锋争取一点时间！
他不再犹豫，一拳砸碎了玻璃罩，狠狠地拍在了那个写着『维护层-紧急消防程序』的红色按钮上！
“呜——呜——呜——”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观察室。
控制台上的一个屏幕，画面瞬间切换，显示出维护层的状态。
只见无数个喷头，从维护层的天花板和墙壁伸出，喷出了大量的白色气体。
『启动的是……高压二氧化碳灭火系统？』成才喃喃自语。
大量的白色气体瞬间充满了整个维护层，能见度降到几乎为零。
监控屏幕上，代表『歌利亚』的那个红点，开始 erratic 地移动，最后停了下来。
『成功了！』高城兴奋地喊道，『它的红外和光学感应器受到了严重干扰！它找不到林锋了！』
成才却没有那么乐观，他看着屏幕上急剧下降的氧气浓度读数，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连长……二氧化碳……会耗尽氧气。林锋他……他本来就受了重伤……』
高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看着那个不断下降的数字，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本想帮忙，却没想到，可能亲手将自己的兵，推进了另一个绝境。
……
浓烈的二氧化碳气体，冰冷刺骨，瞬间包裹了林锋。
他感觉自己的肺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窒息感，伴随着失血带来的眩晕，让他几乎要失去意识。
【警告！氧气浓度低于15%！宿主将在90秒内失去意识！重复！90秒！】
系统的警告声在他的脑海里炸响。
但与此同时，他也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哐当。”
『歌利亚』的脚步声，停了。
那束死亡探照灯，也被浓密的白色气体所吞噬。
高城连长？
林锋的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一定是他们！
他不能辜负这份“帮助”！
求生的意志，战友的期望，在这一刻压倒了身体的痛苦。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再次疯狂地撕咬、拉扯着电缆的绝缘层。
终于，在一阵牙酸的撕裂声后，他看到了。
在厚厚的橡胶和屏蔽层之下，是数根手腕粗细的铜芯电缆。
它们正闪烁着危险的蓝色电弧，发出“滋滋”的声响。
成功了！
他瘫倒在地，大口地喘着气，吸入的却全是让他头晕目眩的二氧化碳。
他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
就在这时，袁朗的声音，从战术耳机中传来，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林锋！动手！现在！』
……
核心控制室内。
“轰！”
一声巨响。
厚重的闸门，被从外面用定向炸药炸开了一个缺口。
一只黑洞洞的枪口，从缺口中伸了进来。
袁朗没有等。
“砰！”
他扣动了扳机。
缺口外的惨叫声一闪而逝。
更多的枪口伸了进来，密集的火舌朝着袁朗藏身的位置疯狂扫射。
子弹打在控制台上，迸射出耀眼的火花。
袁朗冷静地更换着弹匣，利用地形不断地还击。
他像一尊不知疲倦的战神，用血肉之躯，为远在地底的战友，构筑起一道生命的防线。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但他必须撑下去。
撑到那道电光亮起。
龙战的全息影像，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
『真是感人啊，袁朗。为了一个兵，你连命都不要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
『可惜，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你猜猜，在你被打成筛子之前，你的那个兵，能不能完成你交给他的那个‘不可能的任务’？』
袁朗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对着通讯器，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最后一个字。
『动手！』
……
维护层内。
听到命令的林锋，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抓住了两根被剥开的铜芯电缆。
一股强大的电流瞬间穿过他的身体，让他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
但他没有松手。
他的眼中，闪过史今的憨厚笑容，闪过伍六一的倔强，闪过高城的怒吼，闪过袁朗冷静的脸庞。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带血的笑容。
『来吧！杂碎！』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将两根电缆，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滋——————！！！！！”
一道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刺眼蓝光，在基地的最底层轰然爆发！
那光芒，瞬间吞噬了黑暗，吞噬了浓密的二氧化碳，吞噬了林锋的身影。
整个地下基地，所有的灯光，所有的屏幕，所有的机器，都在这一瞬间，熄灭了。
绝对的黑暗。
绝对的寂静。
核心控制室内，龙战面前，那个代表着上传进度的全息屏幕，上面的数字，永远地定格在了『99%』。
紧急备用电源在几秒后启动，几盏昏暗的红灯亮起。
龙战的全息影像，在剧烈的闪烁了几下后，重新稳定下来。
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愤怒。
他看着黑暗中，那个依旧保持着戒备姿态的身影。
『袁朗，你总是能给我带来惊喜。』
袁朗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但是，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龙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不……』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目光越过袁朗，投向他身后那片死寂的服务器机房。
『你只是亲手打开了……‘普罗米修斯’的笼子。』
他话音刚落。
袁朗身后，那排漆黑的服务器机柜中，其中一个本应被瘫痪的服务器，它正面的指示灯，在黑暗中，缓缓亮起。
那光芒，不是代表正常的蓝色。
而是一种，如同鲜血般粘稠的……
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