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并非虚无的死寂,而是沉重的、粘稠的、包裹一切的温暖黑暗。如同回归母体的婴孩,意识漂浮在无垠的深海,感受不到时间,感受不到痛苦,只有一种极致疲惫后的彻底放松。
偶尔,会有细微的扰动。
冰凉的、带着湿气的触感,如同最轻柔的羽毛,一遍遍擦拭过他灼痛的“皮肤”,带来些许刺痛后的舒缓。
还有一种苦涩的、却带着奇异生机的药草气味,被小心地渡入他干涸的能量脉络,如同涓涓细流,缓慢地滋润着那近乎龟裂的河床。
每一次扰动,都会将他从深沉的黑暗中稍稍拉回一丝,但随之而来的巨大疲惫感又会立刻将他拖回去。
他像是在一场漫长的噩梦与短暂的清醒之间反复挣扎。
不知过去了多久。
一次格外持久的清凉触感,伴随着一阵低沉而古老的、仿佛吟唱般的呢喃声,终于将他的意识从那深海之底,彻底拉扯了上来。
眼皮沉重地颤动着,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涌入。
首先映入感知的,是跳动的橘红色火光,来自不远处的一处石制火塘。火光将一片低矮的、由巨大兽皮和粗木搭建的穹顶轮廓映照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燃烧的松脂味道、以及那股熟悉的苦涩药草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原始而粗犷的氛围。
自己似乎正躺在一层厚实的、柔软的干燥苔藓和某种兽皮之上。身上覆盖着一层冰凉的、墨绿色的药泥,那舒缓的触感正源于于此。
动了动“手指”,传来一阵虚弱却不再是撕裂般的疼痛,仿佛伤口正在缓慢愈合。
他没死。
而且…似乎被救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神微微一动。
下一瞬,他猛地想起什么,意识疯狂地向胸前“看去”!
那枚白金色的光茧!
还在!
它静静地躺在他最核心的嫩叶包裹中,表面流光氤氲,那稳定而强健的生机波动如同沉睡的呼吸,甚至比之前更加有力了几分!似乎外界的环境变化并未影响到它内部的蜕变过程。
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感瞬间席卷全身。
他这才有余力仔细打量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处兽皮帐篷的内部。空间不大,陈设简陋而原始:几张磨得光滑的石凳,一些悬挂着的干枯药草和兽骨,墙角摆放着数个硕大的陶罐。
火塘边,背对着他,坐着一位身形佝偻的老者。
老者穿着一身缝制粗糙的暗色兽皮袍,满头灰白的长发披散着,用一根不知名的鸟类翎羽随意挽起。
此刻,老者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柄石刀,从面前一个陶碗中刮取那墨绿色的药泥,然后动作轻柔地,涂抹在旁边一截焦黑的“木炭”上。
那截“木炭”…赫然是他那受损极其严重的幼苗本体的一截分支!
老者涂抹得极其专注,口中低声吟唱着那种古老而晦涩的语调,那语调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让那药泥中的生机更好地渗透进去。
任天齐的目光缓缓移动,很快在老者脚边不远处,看到了另外两样东西。
那根深灰色的棱柱——“钥”,正静静地躺在一块柔软的鹿皮上,表面依旧黯淡无光,如同凡铁。但任天齐却能感觉到,其中那器灵胚胎的意识,仿若深陷于一种更为深沉的沉睡之中。正在缓慢地吸收着周围天地间稀薄的灵气,自我恢复。
而更让他瞳孔微微一缩的,是棱柱旁边,随意摆放着的几片东西!
那是几片指甲盖大小的、晶莹剔透的、边缘带着细微焦痕的冰晶碎片!
是苏璃霜那具冰棺最后崩解时残留的碎片!竟然也被一同带了出来,而且被小心地收集在了这里!
这老者…
任天齐的心中瞬间充满了警惕与疑问。
他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为何要救自己?他是否认识这些冰晶碎片的来历?他是否感知到了光茧和棱柱的特殊?
似乎感应到了他审视的目光和情绪的波动,那背对着他的佝偻老者,涂抹药泥的动作微微一顿。
低沉而沙哑的、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古老语言,缓缓响起,打破了帐篷内的寂静:
“醒了?”
“命够硬的。从天上砸下来,浑身焦黑得像雷击木,心口还护着这么个宝贝疙瘩,居然还能吊住一口气。”
老者并未回头,依旧慢条斯理地刮着药泥,仿佛在自言自语。
任天齐心中凛然。对方果然能察觉到他苏醒了。
他尝试着,调动起一丝微弱的神魂之力,凝聚成一道极其细微的意念波动,小心翼翼地传递过去:“…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老者刮取药泥的石刀,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他缓缓放下石刀,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来。
火光映照下,露出一张布满深深皱纹的、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苍老面孔。他的眼睛却并不浑浊,反而亮得惊人,瞳孔是一种罕见的淡金色,如同鹰隼般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神魂。
他的目光直接落在任天齐那焦黑的幼苗本体上,似乎能穿透那层药泥,看到其内部微弱的意识核心。
“唔,”老者唔了一声,淡金色的瞳孔中看不出喜怒,“不是妖,不是精,魂火弱得快熄了,偏偏灵性强得吓人…身上还带着‘祖灵之地’的味道…还有‘那边’的死气…古怪,真是古怪。”
任天齐心中巨震!
祖灵之地?是指器冢?还是指那归墟前哨?他能闻到归墟的死气?
这老者绝非寻常人!
“前辈…”任天齐再次尝试传递意念。
老者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虚弱成这样,就别瞎折腾了。老子要是想害你,你和你怀里那小东西,早就变成沼泥的肥料了。”
他的话语粗俗,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这里是黑齿部的猎场。”老者重新拿起石刀,继续涂抹药泥,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老子是部族的巫,别人都叫我‘鸦公’。”
黑齿部?巫?鸦公?
任天齐飞快地搜索着记忆,无论是盘古院还是后来的经历,都从未听说过这个部族。
“你从‘天裂处’掉下来的时候,几个小崽子正好在那边掏泥龟蛋。”鸦公慢悠悠地说道,“把你拖回来可费了老鼻子劲了。”
天裂处?是指那道空间裂缝吗?
“多谢…鸦公…”任天齐再次传递谢意。
鸦公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几片冰晶碎片,以及任天齐怀中那枚光茧,淡金色的瞳孔微微眯了起来。
“这冰…”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隔空点了点那些碎片,“里面有‘古老之寒’的力量…还有一丝…令人不安的‘标记’。”
他的目光又转向那枚光茧,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至于这个…以火为茧,涅盘重生?倒是好造化…就是这火, 烈得过分了点,不像是这一界该有的东西。”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根深灰色棱柱上,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忌惮和…困惑?
“最古怪的…是这个。”他低声喃喃,仿佛在自言自语,“看不透,根本看不透…像是死的,又像是活的…像是在沉睡,又像是在窥视一切…还带着一股…让祖灵都要战栗的…‘源头’的气息?”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淡金色的眼睛再次死死盯住任天齐:
“小子,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你身上的麻烦, 可不止一两个那么简单。”
“把你弄成这样的东西…是不是‘那边’的‘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