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暂歇,慈宁宫内的气氛却愈发紧绷起来。因为,最牵动人心、也最容易出风头或闯祸的献礼环节,到了。
司礼太监捧着长长的礼单,开始唱喏。从皇后起,各宫妃嫔、皇室宗亲、内外命妇,按照位份尊卑,依次出列表贺,献上精心准备的寿礼。
一时间,整个大殿珠光宝气,几乎要晃花人的眼。
皇后慕容清月献上的是一尊半人高的羊脂白玉观音像,玉质温润无瑕,雕工精湛绝伦,观音宝相庄严,慈眉善目。她声音平稳端方,言说此像已请护国寺高僧开光,愿日夜保佑太后凤体安康,福泽绵长。太后微微颔首,面露满意之色,显然这份礼既贵重又合心意。
接着是几位高位妃嫔。苏婉婉果然出手不凡,献上的是一架紫檀木嵌百宝的四季屏风,其上用金银丝线、各色宝石珍珠绣出四季花卉,极尽奢华巧思,在灯下流光溢彩,引得阵阵低呼。她语笑嫣然,声音娇媚,说着祝太后娘娘芳龄永继,韶华长驻。太后笑了笑,夸了句“婉婉有心了”,但目光并未过多停留。
其他妃嫔也是各显神通,东海珊瑚树、西洋自鸣钟、前朝名家字画、孤本古籍、罕见皮草……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每献上一件,都能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和窃窃私语,妃嫔们表面上互相恭维,眼神里却藏着较劲和比较。
林潇潇坐在后排,听着那一个个让人咋舌的礼单名称,看着那些眼花缭乱的珍宝,只觉得压力山大。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锦囊,心里直打鼓。
【完了完了……】
【跟这些大佬们的礼物一比,我这就跟闹着玩似的!】
【这哪是献礼啊?】
【这是大型炫富现场吧!】
【我这小平安符,拿出去会不会被笑掉大牙?】
【太后她老人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能看得上我这针线活?】
她越想越心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孙嬷嬷站在她身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安,悄悄伸手,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低不可闻地道:“贵人,心意到了就好。”
林潇潇苦笑。话是这么说,可在这地方,心意值几个钱?
终于,司礼太监尖细的声音唱到了她的名字:“锦华宫林贵人,向太后娘娘献寿礼——”
一瞬间,几乎整个大殿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林潇潇身上。好奇、探究、不屑、等着看笑话……各种视线交织,让她如芒在背。她甚至能感觉到几道特别锐利的目光,比如来自苏婉婉方向的,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林潇潇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在孙嬷嬷和小翠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因为肚子太大,行动颇为笨拙迟缓,这让她看起来更加怯懦可怜。
她低着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到大殿中央,在距离御座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规规矩矩地跪下行大礼,声音细弱,带着颤音:“婢妾林氏,恭祝太后娘娘凤体康健,福寿安康。”
太后慕容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平静,看不出喜怒:“平身吧。你有着身子,不必行此大礼。”
“谢太后娘娘恩典。”林潇潇这才在小翠的搀扶下,有些吃力地站起身,依旧垂着头,双手恭敬地捧出那个小小的、颜色素净的锦囊。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小小的锦囊上。与之前那些需要太监两人抬、用锦盒盛放的珍宝相比,这个锦囊显得如此寒酸和小家子气。殿内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嗤笑声和议论声。
司礼太监上前接过锦囊,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枚折叠好的、用黄色绸布制成的平安符。平安符做工看得出是用了心,针脚细密,上面用丝线绣着简单的“平安”二字和祥云图案,但用料普通,样式也毫无新奇之处。
太监将平安符展开,展示给太后及众人观看。
殿内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许多妃嫔脸上已经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讥讽笑容,尤其是苏婉婉,她用团扇掩着唇,眼角眉梢都是看好戏的意味。
【来了来了!】
【公开处刑现场!】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唉,丢人就丢人吧!】
【反正我脸皮厚!】
【只要太后不怪罪就行!】
林潇潇心跳如擂鼓,硬着头皮,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怯生生地开口:“太后娘娘母仪天下,什么珍奇异宝都不缺。婢妾……婢妾愚钝,身无长物,唯有亲手绣制这枚平安符,针线粗陋,实不堪入目……只……只愿借此微薄心意,祈求上天保佑太后娘娘平安顺遂,福寿绵长……还……还请太后娘娘恕婢妾不敬之罪……”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头也越垂越低,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倒不全是装的,她是真觉得尴尬和紧张。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端坐在凤座上的太后,看着那枚朴实无华的平安符,听着林潇潇那番带着颤音、却明显是真心实意的祝祷,威严的脸上非但没有露出不悦,反而缓缓舒展了眉头,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柔和。
她见惯了阿谀奉承,收惯了奇珍异宝,那些东西固然珍贵,但多少带着功利和算计。反而是眼前这枚小小的、倾注了真心实意的平安符,在这堆金砌玉的寿礼中,显得格外不同。
或许,也有一丝那【福寿绵长】光环的微弱影响,让太后此刻的心境格外平和,更容易看到这份“心意”的价值。
太后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对身旁的女官微微颔首。女官会意,上前恭敬地从司礼太监手中接过那枚平安符,仔细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