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达功准备组织语言驳斥李达康那番看似激昂、实则空泛的论述时,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声音响起了。
“沙书记,刘省长,各位同志,关于这个议题,我也想谈一点个人的看法。”
众人循声望去,发言的竟然是高育良!高育良面色平静,缓缓举起手示意。
这让所有人都感到诧异。因为无论从分管领域还是利益关联来看,这两个产业园区的选址,似乎都与高育良没有太直接的关系,他完全可以像其他几位不相关的常委一样保持沉默。他此刻突然介入,意欲何为?
高育良没有在意众人疑惑的目光,他推了推眼镜,目光平和地看向李达康,语气却带着一种学者式的审慎和不容置疑的深刻:
“达康同志迫切希望项目落户京州,为京州发展争取机会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京州作为省会,确实集中了全省的优质资源,其经济优势有目共睹。”他先给予了肯定,但话锋随即一转,“但是,我们在考虑经济发展、产业布局的时候,不能仅仅着眼于单一城市的Gdp增长,更要站在全省协调发展、实现共同富裕的社会主义本质要求的高度来统筹规划。”
他刻意拔高了立意,从政治和大局层面切入:“京州的城市定位,不仅仅是,也不应该仅仅是一个经济城市。它首先是汉东的政治中心、行政中心,同时也是文化中心、教育中心和医疗中心。它的首要功能是服务全省,维系全局的稳定与运转。如果我们把这两个规模巨大、能耗不低、必然带来大量新增就业人口的产业园区,一股脑地全部堆放在京州……”
高育良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质问的意味:“请问达康同志,这对京州本就趋于饱和的城市承载力意味着什么?对京州未来的教育、医疗、交通、住房、环境等民生保障体系,将带来多么巨大的冲击和压力?我们是不是为了追求某些显性的政绩,就可以牺牲掉省会城市八百万人民的生活品质和福祉?”
他目光锐利地盯着李达康,抛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你口口声声说京州有优势,那么,请你明确地回答常委会,京州市委市政府,有没有做过详细的评估和预案?你们准备如何应对产业园区落地后,必然剧增的公共服务需求?你们的学校、医院、道路、管网,准备好了吗?能不能给常委会,给京州人民一个明确的、负责任的交代?”
高育良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几记精准的重拳,狠狠砸在了李达康的软肋上。他直接从社会主义建设和共同富裕的宏大叙事切入,落脚到最具体、最关乎民生的现实问题,瞬间将李达康逼入了死角。
李达康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显然完全没有预料到,在这个关键时刻,高育良会跳出来,从这样一个他从未深入思考过的角度对他发起攻击。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高育良提出的这些问题,他确实没有进行过系统性的研究和规划。在他心目中,先把项目争到手,把Gdp搞上去才是第一位的,至于后续的民生配套,那是可以“边干边解决”的“次要问题”。
他只能硬着头皮,试图模糊处理:“育良书记提出的这些问题……确实很重要,我们京州市委市政府也……也有过考虑。具体的……具体的配套方案,我们会在项目落地后,组织专门的力量进行深入研究,统筹解决……我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
会场内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不少常委看向李达康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质疑。
就在这时,赵达功开口了。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基于事实和数据的强大自信:
“达康同志关心京州的发展机会,希望为京州争取项目,这种积极性是好的,值得肯定。”他先是给予了礼节性的认可,但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但是,经济发展,不能只抬头看天,畅想蓝图,而不低头看自己脚下实际的路,核算真实的成本和代价。”
他直接针对李达康方案的薄弱环节发起攻击:“达康同志刚才说了很多京州的优势,但恰恰回避了最核心、最具体的问题。第一,土地。京州寸土寸金,你们准备把这两个园区具体建在什么地方?有没有符合规划、可以连片开发的土地?如果需要大规模拆迁,成本和周期是多少?第二,成本。在京州如此高昂的土地成本下,你们需要拿出多么优厚的政策优惠,才能弥补企业在用地成本上的劣势?这会不会造成新的不公平竞争,或者给京州市的地方财政带来难以承受的负担?”
赵达功的言辞愈发犀利,他甚至巧妙地引用了刚刚调整的京州市纪委书记一事,将火烧到了京州的营商环境上:“再说到达康同志引以为傲的营商环境。自从省委和省纪委为了整肃纪律,防止腐败,将坚持原则、刚正不阿的易学习同志调任京州市纪委书记后,根据省发改委的监测报告,京州近期有8个原本计划投资或增资的重大项目,投资方突然暂缓或者撤资了!”
赵达功目光如炬,逼视着李达康:“这不得不让我们怀疑,在达康同志你领导下的京州市委、市政府,是否存在着某些人与开发商、投资商之间,存在着不清不楚的权钱交易,以至于易学习同志一去,他们就望风而逃?!”
他最后给出了省政府决策的沉重理由:“省政府在最初的谋划中,不是没有考虑过京州。但是,经过反复权衡和慎重评估,我们最终还是倾向于静海。为什么?因为静海的方案更扎实,条件更成熟,风险更可控!达康同志,这是关系到汉东未来五到十年发展命运的重大战略项目!不是儿戏!如果因为选址不当,或者因为某些潜在的腐败问题、配套不足问题,导致项目最终失败,或者没有达到预期效果,这个历史责任,由谁来承担?!汉东八千万老百姓的期望和骂名,就足以压垮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
会场内一片寂静,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沙瑞金终于开口了,他试图扮演调和者的角色,但明显偏向李达康:“达功同志的分析很有道理,考虑问题也很周全。不过,达康同志作为京州市委书记,为京州发展争取机会的拳拳之心,我们也要理解。京州的基础毕竟摆在那里,如果能克服一些困难,把项目做好,对全省的带动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嘛。”
他试图给李达康一个台阶下:“达康同志,你看,大家对你提出的问题都很关心。你是不是可以再更具体地阐述一下京州的方案?比如刚才育良同志和达功同志提到的那些具体问题?”
然而,沙瑞金的话音刚落,刘长生突然强硬开口。他目光直视李达康,语气冰冷,带着明显的质问:
“达康同志!沙书记给你机会,让你具体阐述。那么我现在就问你,你在今天的常委会上,能不能拿出明确、具体、可操作的方案?京州市委市政府,对于承接这两个产业园区,到底有没有做过详细的、科学系统的建设规划?!”
刘长生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你作为省委常委、京州市委书记,难道就准备凭着几句听起来很提气、但空洞无物的口号,和静海市那份厚达几百页、数据详实、论证充分的规划方案去竞争吗?!这是省委常委会!不是菜市场讨价还价!我们要的是负责任的决策依据,不是夸夸其谈!”
刘长生这突如其来的、毫不留情的质询,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李达康。
李达康张红着脸,嘴唇嗫嚅了几下,却发现京州市的方案根本不能够与静海方案相媲美。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屈辱感,瞬间淹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