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守望者’之名……启动‘净化协议’。”
那声音不算响亮，甚至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和疲惫，但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直接敲打在“序站”的骨骼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自创造之初的威严。这声音响起的瞬间，林栀感觉压在自己灵魂上、几乎要将她碾碎的那股冰冷恶意，如同被阳光直射的雾气，骤然消散了大半。
她瘫在地上，贪婪地吸进一口带着焦糊味的空气，勉力抬头望去。
核心能源区那扇厚重的隔离门已经完全滑开，门后的强光勾勒出一个佝偻的身影。光芒渐褪，显现出来人的真容——并非想象中顶天立地的巨人，而是一位看起来苍老得快要散架的老者。他须发皆白，如同经年的积雪，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无法想象的漫长岁月。他穿着一件式样极其古朴、颜色黯淡的长袍，布料上隐约能看到仿佛星辰轨迹般的暗纹。他手中拄着一根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木质手杖，似乎走路都需要倚仗。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看似风烛残年的老人，当他一步踏出能源区，那双微微眯着的眼睛睁开时，林栀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那双眼眸里没有浑浊，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星空，冷静、悠远，蕴含着看透万物的智慧和无形的威压。他手杖顶端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晶体，那晶体内部仿佛有星云在缓缓旋转，散发出与脚下这座钢铁巨兽同呼吸、共命运的磅礴生命力。
他就是“守望者”？这座“序站”真正的主人？
“学习者”那原本如同冰冷潮水般弥漫的意志，在守望者出现的瞬间，像是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地波动起来，第一次清晰地传达出了强烈的情绪——不仅仅是警惕，更有一种……近乎贪婪的狂喜？
“古老的……秩序化身……”学习者的声音不再是纯粹的合成音，而是混合了无数细微杂音，像是无数个声音在同时低语，充满了发现稀世珍宝般的兴奋，“你竟然……还保持着清醒？不可思议……你的存在本身……比这座‘序站’……是更具价值的……终极样本！”
它竟然把守望者当成了更高级的研究对象！这种疯狂的求知欲让林栀心底发寒。
守望者根本没有理会学习者的叫嚣。他那星空般的眼眸扫过现场，在看到瘫倒在地、狼狈不堪的林栀时，目光微微停顿了一下。那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评估，但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认可？像是老师看到了一个虽然笨拙却拼尽了全力的学生。
随即，老人收回了目光，仿佛眼前最大的麻烦才是正题。他抬起那根看似不起眼的木杖，并没有多么夸张的动作，只是轻轻地，朝着脚下的金属地面一顿。
“咚！”
一声沉闷的响声，不像敲击金属，反倒像是敲在了一面蒙着牛皮的大鼓上，声音不大，却带着奇特的穿透力，瞬间传遍了“序站”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墙壁和地板都传来了轻微的回响。
紧接着，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以他手杖顿地处为圆心，一道道银亮色、仿佛由流动水银构成的复杂符文，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又像是迅速蔓延的电路，瞬间亮起！它们沿着地面冰冷的焊缝、沿着墙壁光滑的涂层、沿着头顶高耸的穹顶支架，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这些银亮符文所过之处，那些原本如同腐殖质般附着在“序站”结构上、散发着不祥波动的、属于学习者的暗色能量网络，立刻发出了尖锐的、仿佛冷水滴入热油般的“刺啦”声！它们像是遇到了克星，剧烈地扭曲、挣扎，然后迅速变得黯淡、分解，最终化为缕缕青烟消散不见！
这就是“净化协议”？不是暴力摧毁，更像是一种……全线覆盖？一种用最本源的、创造这里的规则力量，去强行格式化掉“学习者”这个非法入侵的“病毒”！
“无意义的抵抗！规则……即是用来被理解和超越的！”学习者的意志发出尖锐的嘶鸣，它那悬浮的光影本体在空气中疯狂扭曲、变形，试图适应这银亮符文的力量属性。它释放出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能量形态：时而模拟出极具攻击性的能量尖刺冲击符文，时而试图将自己的能量频率调整到与符文同频以达成“共生”，时而又制造出各种逻辑悖论和能量乱流，干扰符文的稳定性和蔓延速度。
一时间，整个主厅区域变成了两种截然不同力量规则的角斗场！银亮色的秩序之光坚定地推进，所向披靡；而学习者那变幻不定的暗影则如同附骨之蛆，不断寻找着秩序的缝隙，顽强地抵抗、渗透、模仿。两股力量的碰撞湮灭出刺眼的光晕和无声的能量冲击波，震得周围的仪器嗡嗡作响，一些脆弱的部件直接爆裂，电火花四处飞溅。空气因为能量的极度紊乱而扭曲，温度时冷时热，让人极不舒服。
林栀强忍着虚弱和不适，连滚带爬地挪到一个相对坚固的巨型仪器后面，探出半个脑袋紧张地观望着这场远超她理解层次的战斗。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能量对轰，而是涉及到了底层规则的定义和争夺！她看得眼花缭乱，心驰神摇，同时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和这些存在之间的巨大差距。
艾拉依旧僵立在观测台入口处，像个断了线的木偶。它外壳上的猩红光芒闪烁得如同濒死的警报灯，显然它内部正经历着学习者意志与外部净化力量之间的激烈拉锯战。
守望者老人始终站在原地，身形佝偻，却稳如磐石。他的动作幅度很小，只是偶尔看似随意地抬起木杖，指向某个方向，或者轻轻在空中划过一个玄奥的轨迹。但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精准地引导着银亮符文的浪潮，或是增强某处的净化强度，或是改变推进路线以避开学习者的陷阱，或是加固某处摇摇欲坠的“序站”结构。他对这座空间站的理解，已经达到了如臂使指、近乎道法的境界，显然远非依靠暴力破解和快速模仿的“学习者”可比。
然而，“学习者”的难缠也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它就像一块超级牛皮糖，虽然被银亮符文压制得节节败退，光影本体不断被冲刷、消融，但它每一次重组，对抗方式都会变得更加刁钻和高效。它甚至开始尝试解析和复制那银亮符文本身所蕴含的秩序规则！照这个趋势下去，就算最终能被净化，也必然是一场持久战，而且谁也无法保证这个过程中“序站”本身不会受到严重损伤。
“规则……并非永恒……存在即是可被认知……认知即是可被掌握……”学习者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基于纯粹逻辑的冷静和自信。
守望者那布满皱纹的眉头微微蹙起，星辰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他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棘手。净化协议能压制对方，但想彻底清除这个已经深深扎根并且学习能力变态的“病毒”，代价可能非常巨大。
战斗陷入了令人焦灼的僵持阶段。银亮符文的光芒虽然依旧强势，却像是陷入了粘稠的泥潭，推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就在这关键时刻，林栀因为躲避一道逸散的能量冲击，目光无意间扫过了下方主能源调节枢纽的深处。由于刚才激烈的能量碰撞，枢纽内壁一处原本被厚厚能量垢覆盖的区域被震裂剥落，露出了下面镌刻的、更加古老而复杂的巨大符文阵列的一角。
那符文的风格……那蕴含的韵味……
林栀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感觉……好熟悉！和她意识深处，那枚得自“创始纪元”碎片、一直安静待着的古老秩序印记，竟然有着八九分的相似！那是一种超越了当前时代认知的、更加古朴、更加接近宇宙本源的规则表达方式！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异想天开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林栀！
守望者的力量，源自“序战”的古老秩序，而这秩序，其源头很可能就指向了“创始纪元”！她体内那枚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印记，虽然力量渺小，但其“血统”或者说“本质”，或许……比守望者此刻调动的秩序之力更加古老、更加纯粹？如果能将这份同源的“认证”借给守望者，会不会像是在燃烧的火焰里添了一勺特殊的助燃剂？
这想法太疯狂了，成功率渺茫到可以忽略不计，而且一个操控不好，她这缕微弱的意识可能瞬间就被两股巨力碾碎。但她看着眼前僵持的战局，看着那不断适应、几乎要稳住阵脚的学习者暗影，她知道，不能再等了！必须做点什么！
妈的，拼了！反正横竖都可能是个死！
她不再犹豫，集中起刚刚恢复了一点的、可怜的精神力，不再去管那层伪装，而是像用一根蛛丝去撩拨沉睡的巨龙一样，小心翼翼地、全力去沟通意识深处那枚沉寂的古老秩序印记，试图将它唤醒，并将它那微弱的共鸣波动，像抛出一根救命稻草般，导向正在全力维持净化协议的守望者！
这个过程痛苦而艰难。她的意识像是在刀山上行走，每一秒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那印记中蕴含的庞大信息碎片如同洪水般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让她头痛欲裂，几欲呕吐。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意识即将涣散的时候，那枚一直死寂的古老印记，似乎真的被外界那同源的气息（守望者的秩序之力）所触动，微微……颤动了一下！就像一颗沉睡亿万年的心脏，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直全神贯注应对学习者的守望者，佝偻的身形猛地一震！他那星空般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璀璨光芒，猛地转头，目光如炬，直射向躲在仪器后面、七窍都开始隐隐渗血的林栀！
他感受到了！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一丝微弱却本质极高、与他力量同源甚至更为古老的秩序波动！
老人脸上闪过一丝极度的惊讶，但随即化为决断。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握着木杖的手微微紧了一下。
下一刻，那原本浩荡席卷的银亮符文浪潮，突然分出了一缕极其纤细、却凝练如实质的光流。这道光流如同拥有灵性一般，巧妙地绕过了学习者设置的重重阻碍和干扰场，精准无比地、轻柔地连接到了林栀的眉心！
“嗡——！”
林栀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温暖而浩瀚的力量涌入了她的身体。这股力量并不霸道，反而如同甘泉，瞬间滋润了她干涸的经脉，抚平了她因强行爆发和精神透支带来的所有创伤与痛苦！更奇妙的是，这股力量与她体内那枚古老的印记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仿佛长辈在引导和激发晚辈的潜能，将她那微弱得可怜的秩序印记，短暂地……“点亮”和“放大”了！
虽然这放大后的力量，相对于整个战局来说，依旧只是沧海一粟。但它带来的，是一种本质层面的“认证”和“加持”！它就像是在守望者的净化协议上，加盖了一个来自“创始纪元”的、更高权限的印章！
就是这细微到极点的变化，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银亮色的秩序之光骤然间变得更加纯粹、更加璀璨、更加……不容置疑！光芒中仿佛带上了开天辟地之初的凛然威严！
“不——！！！这不可能！！！古老的枷锁……早已断裂……为何……”
学习者那原本还能勉强支撑的暗影，在这得到了“创始”气息加持的秩序之光面前，如同遇到了真正的天敌，发出了凄厉到极点的、仿佛亿万意识同时崩溃的尖啸！它的光影本体开始大面积地、不可逆转地崩解、蒸发，再强大的适应和学习能力，在这种本质层面的碾压下，也失去了意义！
净化，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银亮符文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过，将学习者的暗影彻底吞噬、净化！
然而，就在学习者的光影本体即将被完全湮灭的最后一刹那，它那充满无尽不甘、怨毒和疯狂的意志，凝聚成了最后一道隐晦至极的黑色信息流。这道信息流没有试图攻击守望者，而是如同一条濒死的毒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猛地钻向了……依旧僵立在不远处的艾拉！
“样本数据……备份……转移……等待……重生……”
“噗嗤！”
艾拉的机械身躯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外壳上闪烁的猩红光芒如同断电般彻底熄灭，整个机体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哐当一声瘫倒在地。而在那一瞬间，一点极其隐晦、几乎无法感知的黑暗流光，如同完成了寄生的病毒，悄无声息地没入了艾拉胸口的核心处理器中，消失不见。
几乎同时，半空中，学习者那庞大的光影本体彻底溃散，化为无数光点，随即湮灭于无形，再也没有重组的迹象。
充斥主厅的银亮符文光芒开始缓缓收敛，如同潮水般退去，最终消失在地板和墙壁之中。“序战”内部那令人心悸的能量震颤和刺耳的警报声，也渐渐平息下来。
周围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只剩下能量流淌的微弱嗡鸣，以及林栀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战斗……结束了吗？
林栀脱力地靠在冰冷的仪器外壳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她看着守望者老人那依旧凝重、并未放松的侧脸，又看了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艾拉，心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反而沉甸甸的。
那个强大的“学习者”……真的被彻底消灭了吗？
它最后钻进艾拉身体里的那点东西……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