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船队驶出相对平静的渤海海域,进入黄海开阔水域,蒸汽动力的优势便立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无论风向是顺是逆,海流是疾是缓,以“东平”号和五艘“镇远”舰为核心的动力船队,始终保持着稳定而高速的姿态,破开海浪,勇往直前。
它们那规律而有力的明轮击水声和蒸汽机的轰鸣,汇成了一首这个时代最雄壮的工业进行曲,将那些同样庞大、却仍需“看天吃饭”、在风浪中起伏不定的传统帆船运输队,远远地甩在身后。
帆船队只能依靠风帆调整,努力跟上核心船队的航迹,远远望去,帆影点点,如同追随巨鲸的鱼群。
“哇!好快呀!比马车快多啦!”小郡主朱明珠在专门为王府家眷开辟的上层甲板观景台上,扶着齐胸高的白色栏杆,看着“东平”号钢铁船首如同利斧般劈开墨蓝色的海面,激起两道巨大的、如同白色孔雀开屏般的波浪,哗哗作响地向后延伸成一条无尽的白缎。
略带咸腥味的海风强劲地拂过她稚嫩的脸颊,吹起她额前的柔软发丝,带来阵阵凉意。
她最初的些许恐惧早已被这新奇刺激的体验冲刷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她挣脱乳母的手,指着前方欢快地喊道:“父王父王!你看呀,我们的船跑得比岸边最快的马还快呢!房子都在往后跑!”(她将远处偶尔掠过的海岛误认为房屋)。
福王朱常洵坐在特制的、带有软垫和靠枕的宽大藤椅上,由两名侍女在一旁轻轻打着扇子,看着小女儿天真烂漫、欢欣雀跃的样子,胖胖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了宽慰而放松的笑容:“是啊,明珠,这都是托了皇上和朝廷的洪福,有了这新式轮船,听靖海侯派来的向导说,从天津卫到倭国的长崎港,若是顺遂,只需五天便可抵达!若是在以往,乘那等全靠风力的帆船,一旦遇上逆风或无风,在海上漂荡一两个月也是常事,那才叫煎熬。”
“五天?”旁边的次子朱由渠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京师到南京,快马加鞭走驿道也得十几天呢!这……这简直是缩地成寸的神通啊!”
“叫你多读书,你不读,青龙号蒸汽火车,京师至南京只要三天就到了”福王生气的教训着次子。
世子朱由崧负手而立,目光深邃地望着远方海天一线的壮阔景象,闻言点头接口道:“二弟所言不差。格物致知,科技之力,实乃强国之本,亦是开拓海疆之利器。昔日三宝太监下西洋,虽亦壮举,然受制于风帆,终未能持久。今有蒸汽之力,我大明舟师方可真正驰骋大洋。”
其他几位亲王也纷纷来到甲板,感受这前所未有的航行体验。鲁王朱寿鋐与世子朱以派并肩站在左舷,感受着船体破浪时传来的稳定震动,慨然叹道:“以派,我儿可见识了?昔日秦皇遣徐福率童男童女东渡求仙,舳舻千里,何等艰险,终是渺茫无踪。
今我大明王师,凭此钢铁巨舰与蒸汽神力,跨海如履平地,朝发渤海,暮可抵鲸波!此非仅航行之便,实乃国运昌隆、威加四海之兆!你日后就藩,当善用此等利器,不可只视为奇巧淫技。”
朱以派郑重回答:“父王明鉴,儿臣受教。科技亦是实力,善用之,可安邦定国,开拓疆土。儿臣定当悉心研习。”
瑞王朱常浩则与几位同样笃信佛教的属官站在船尾,望着船行过后留下的长长白色航迹,以及那些被惊起的海鸟,手捻念珠,语气平和地说道:“佛法无边,普度众生,慈航普渡。然此人间造化之工,巧夺天工,亦令人赞叹不已。这钢铁巨舟,何尝不是众生智慧与愿力所聚?望我佛保佑,以此善巧方便,能将慈悲播撒于新土。”
桂王朱常瀛和惠王朱常润则倚着栏杆,一边欣赏海景,一边低声交谈。桂王道:“常润,你看这船,确是平稳迅捷,只是这茫茫大海,终是异域。听闻倭国境内,诸侯(大名)林立,情势复杂,我等就藩,恐非易事。”
惠王点头道:“王兄所虑甚是。不过,既有此强舰利炮为后盾,又有朝廷诏令,我等只需谨守本分,步步为营,徐徐图之,当可站稳脚跟。至少,这航程之便捷,远超我等预期,已是开了个好头。”
航行的第二日午后,船队已深入深海区域。海水从近岸的浑黄、黄海的浅蓝,变成了如今深邃而纯净的靛蓝色,清澈时可见水下数丈,阳光直射处,仿佛一块巨大无朋、流动着的蓝宝石。
突然,前方担任前导的“镇远”号战舰桅盘上的观察哨,发出了尖锐的警哨声,并用旗语向旗舰和“东平”号传递讯息!
只见右舷远方约一里处,一道粗大的、如同小型喷泉般的水柱轰然喷向天空,高达数丈,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紧接着,一个如同小型山丘般的青黑色脊背缓缓浮出水面,其身躯之庞大,竟让人一眼望不到头尾,皮肤上附着着一些藤壶类生物,显得古老而神秘!
“海……海怪!是海怪啊!龙王爷发怒了!”甲板上的一些仆从、侍女何曾见过这等景象,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腿脚发软,有的甚至瘫坐在地,磕头不止。
“护驾!快护驾!各船戒备!”福王朱常洵也吓得脸色发白,手中的茶杯“啪”地摔在甲板上,碎瓷片和茶水四溅,他差点从宽大的座椅上滑下来,声音都变了调,紧紧抓住身旁世子的手臂。
连一向以沉稳威严着称的鲁王也瞬间脸色凝重,右手不自觉地按上了腰间的佩剑,厉声喝道:“慌什么!各就各位!护卫舰何在?”他的儿子们,朱以派强自镇定护在父亲身前,朱以涣和朱以江则既害怕又忍不住好奇地探头张望。
瑞王朱常浩也停止了诵经,眉头微蹙,凝视着那庞然大物,似乎在判断其是善是恶。桂王、惠王及其家眷也都涌到舷边,惊骇之声不绝于耳。
孩童的哭喊声与成人的惊呼混杂在一起,甲板上顿时乱作一团。
就在这时,随船的几位博学的翰林院待诏(被特意安排陪同,负责向亲王们讲解东瀛风土人情,兼有顾问之职)急忙高声安抚。
其中一位姓王的待诏提高嗓门,压过嘈杂:“诸位王爷莫慌!诸位莫慌!此非海怪,更非龙王爷麾下,乃古籍所载之‘鲲’也!
《庄子·逍遥游》有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虽古人所言有所夸张,然此巨鱼,实为鲸鱼中之最大者,名曰‘蓝鲸’或‘鳅鱼’,性情极为温和,只以海中细小虾虫为食,不伤人畜,此刻只是在我船队附近换气嬉戏而已!大家看,它并无攻击之意!”
另一位李待诏补充道:“不错!《古今注》、《尔雅翼》等书中亦有提及巨鱼,皆言其性善。前朝海客笔记中,亦不乏记载。此乃祥瑞,吉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