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朱又歪过头道:“叶姐姐,你们预计什么时候返程呢?”
叶澜依本不欲多言,但对着这双清澈的眼睛,还是道:
“果郡王会护送固伦公主至乌里雅苏台,与准噶尔派来的迎接使团交接,便返程了。”
流朱轻轻“啊”了一声,眼神黯淡下来:“这么快……”
叶澜依心下清明,此一去,黄沙漫漫,关山重重,那位“固伦公主”便如断线的纸鸢,再难有归期。
至于王爷……
经此一别,前缘尽断,他终究要回到他的金阶玉堂,做回那个风流蕴藉的果郡王。
这本该是个了断,是段孽缘最好的结局。
可她却丝毫觉不出半分轻松。
胸间堵着些什么,沉甸甸的,比手中的玄铁长刀还要重。
是为了那女子此去茫茫、吉凶难测的前路,更是为了王爷那腔情意。
那般沉重,那般无奈,连她这个旁观者看了,都觉得心头闷痛。
流朱忽然抬起头,眼中闪着泪光:“叶姐姐,我知道这话不该说,可我真的觉得……王爷是极好的人。这一路上,我日日都在盼着,盼着能有个什么人,能把我们公主从这火坑里救出来……”
叶澜依握着刀柄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流朱这番话,何尝不是说中了她心底最深处那点不敢言说的期盼?
“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叶澜依嗓音发紧,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那座营帐,“天家的事,岂是你说逃就能逃的?”
只怕到时候不仅救不了人,还要连累王爷万劫不复。
“我明白。”流朱攥紧衣襟,指节泛白,“可就算是飞蛾扑火,我也认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豁出这条命去也要试上一试......”
月光下,叶澜依忽然转头看向流朱,眼神锐利如刀:“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流朱被她看得一颤,却倔强地迎上她的目光:
“我知道。可我更知道,若是眼睁睁看着公主落入那样的境地,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叶澜依忽然朗声一笑,伸手拍了拍流朱的肩:“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往后……见机行事吧。”
流朱先是一愣,随即眼中迸发出灼人的光彩:“叶姐姐的意思是……”
“夜深了,回去歇着吧。”
叶澜依打断她的话,转身重新面向茫茫夜色,手中的长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这里有我守着。”
既然注定要有人在这漫漫长夜里守望,那她愿意成为那道最坚定的光,照亮他们在黑暗中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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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礼的伤势稳定下来后,队伍继续前行,只是速度放缓了许多。
今夜宿营在一处有水源的绿洲旁。
主营帐内,烛火昏暗。
甄嬛毫无睡意,只披了件外衫,独自坐在毡垫上,望着跳动的火苗出神。
允礼白日里强撑精神与她说话的样子,手臂上缠绕的厚厚绷带,还有那双总是盛满复杂情绪的眼睛.
在她脑海中反复浮现。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地发疼。
帐帘被轻轻掀开,槿汐端着一碗刚热好的汤羹走进来。
她看着甄嬛孤寂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将汤羹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槿汐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她身旁坐下。
“小姐,夜深了,暖暖身子,早些歇息吧。”槿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甄嬛回过神,勉强笑了笑:
“放着吧,这会儿没什么胃口。”
帐篷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外面的风声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槿汐看着甄嬛眉宇间化不开的轻愁,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开口道:
“奴婢瞧着……果郡王对您,是真心实意的。”
甄嬛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无尽苦涩:
“是啊……我看得出来。”
那日他舍身相护,那夜帐中近乎绝望的告白,她如何能不懂?
那颗冰冷死寂的心,并非没有触动。
正是因为触动,才更觉痛苦。
那晚短暂的交心和接触后,甄嬛又恢复了清醒克制。
槿汐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继续道:
“那……小姐您呢?奴婢瞧着,您对王爷,也并非全然无意。”
她伺候甄嬛多年,最能察觉她细微的情绪变化。
这几日,甄嬛看着果郡王时,眼中那份不自觉流露出的担忧,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都逃不过槿汐的眼睛。
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最痛的神经。
震撼转头看向槿汐,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槿汐,你看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自问自答:“我是皇帝亲封的固伦公主,是即将前往准噶尔和亲的政治筹码。我的名字,我的命运,早已不属于我自己。”
她语气中充满了无力和自嘲,“而他,是尊贵的王爷,我这样一个前途未卜,甚至可以说是身陷囹圄的人,能给他什么?一段注定见不得光,也不得善终的私情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若是回应了,不过是徒增彼此的烦恼与痛苦。将来分别之时,只会更加难堪。既然如此,又何必开始?何必……再去招惹。”
她像是在问槿汐,更像是在告诫自己,“他值得更好的女子,而不是我这样一个……连明天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人。”
这番话,她说得冷静又绝望。
她何尝不想放纵自己片刻,去拥抱那黑暗中唯一的一点温暖?
但她不能。
任何一点贪恋,都可能将允礼和她的亲人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槿汐听着,眼眶微微发红。
她明白甄嬛的顾虑,她握住甄嬛冰凉的手,哽咽道:
“小姐,您这是自苦了……”
甄嬛轻轻拍了拍槿汐的手背,露出一抹极其疲惫的笑容:
“槿汐……真心这东西,太重了,我担不起。”
说完,她不再言语,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帐外无边的黑夜里。
夜色如墨,将天地都吞没了进去,唯有风声呜咽着掠过荒原,像是在为这无望奏一曲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