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庄缓缓伸出手腕,目光无意间落在温实初微卷的袖口处。
那儿沾着几缕细软的白色绒毛。
“这时节天也热了,”她语气寻常,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你家里那只梅花,掉毛怕是也更厉害了些?”
温实初闻言低头,这才瞥见自己袖口上不知何时蹭上了一小簇猫毛,显然是今早出门前抱过那只波斯猫所留。
他耳根微热,忙道:“是微臣疏忽了,请娘娘恕罪……”
话音未落,却见沈眉庄已自然地探过手去,纤指轻轻一拈。
竟上手帮他摘去了。
一旁的安陵容与甄嬛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旋即极有默契地同时垂下眼帘,假意专注于手中那卷话本子。
仿佛突然对上面的字句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恨不得将整个人都埋进去。
水榭中一时寂静无声,唯闻远处传来弘昭隐约的嬉笑声,和风吹过荷叶的沙沙轻响。
安陵容心下不由暗忖。
再这么清闲下去,只怕甄嬛也能寻个由头,摇一叶小舟直往蓬莱洲,与果郡王手谈一局去了。
她唇角弯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随意将视线转向对岸。
恰见一列侍卫正沿湖巡视,身影在柳荫疏落处明明灭灭。
然而只一眼,她的目光便如同被什么攫住般,倏地从人群中精准地锁定了其中一人。
那人身姿挺拔如松,玄色侍卫制服勾勒出劲瘦的腰身与宽阔的背脊,步履沉稳间自有股不容忽视的锐气。
正是钮祜禄家的那位,讷亲。
确实好看。
安陵容心想。
真年轻啊,真好。
她正欲移开目光,却不料恰在此时,讷亲仿佛有所感应般,骤然抬眸。
隔着一泓碧水,两道目光就这样不偏不倚地于空中相遇。
他的眼神锐利而沉静,如同古井深潭,看不出丝毫情绪。
安陵容只觉得指尖微微一颤,仿佛那目光能穿透距离,直抵人心。
她迅速垂下眼睫,端起手边的茶盏,借呷茶的动作掩去方才一瞬的失态。
杯沿温热,却熨不平心头那点突如其来的悸动。
再抬眼时,对岸的身影已随队伍远去,只剩柳条依旧拂动着空空的水岸。
.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安陵容已沉入了梦境。
周遭雾气氤氲,不似熟悉的紫禁城,倒像是荒野中的一片月光林地。
他就在那里,背对着她,身影依旧挺拔如松,却褪去了白日那身规整的侍卫服制,只着一袭白色常服。
少了几分凛然,倒添了几分少年人的清瘦与郁郁之气。
安陵容正欲开口,他却忽然转过身。
依旧是钮祜禄·讷亲那张眉清目秀的脸,眉眼间自带着属于少年人的意气。
只是此时倒有些阴郁笼罩着,眼神锐利得像未出鞘的刀,直直地望进她眼里。
“娘娘在看什么?”他开口,声音比之前听到的更低沉些。
带着一丝沙哑,在这迷蒙梦境中清晰得惊人。
安陵容心头一紧,强自镇定:“本宫……在看这月色。”
他忽地轻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是么?可微臣方才觉得,娘娘的目光,落在别处。”
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自己的轮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探究。
安陵容呼吸一滞,脚下竟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放肆!你可知是在同谁说话?”
“微臣自然知道。”
他又逼近一步,月光照亮他半边脸,那阴郁之气更重,唇边却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紫禁城里的柔嫔娘娘,困在琉璃盏中的雀鸟。”
这话简直大逆不道!
安陵容想斥责,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怔怔看着他。
“娘娘今日在湖边,看得可还满意?”
他几乎凑到她耳边,气息温热,语调却冷,“微臣这副皮囊,可还入得您的眼?”
“你……”
安陵容脸颊骤然滚烫,心慌意乱间,抬手欲推开他,指尖却猝不及防触碰到他胸膛的温热与坚实,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
而他竟一把握住了她欲收回的手腕!
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
他低头看着她,眼中情绪翻涌,是少年人的莽撞,是臣子的僭越,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鸷与诱惑:
“娘娘既看了,碰了,又何必急着躲?”
“放手!”安陵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呵斥道。
他却仿佛没听见,指腹甚至在她微颤的腕间轻轻摩挲了一下,目光灼灼:
“紫禁城的墙太高,娘娘可曾想过,看看外面的……”
话音未落,安陵容猛地惊醒过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帐内一片漆黑,只余她急促的呼吸声。
她下意识地抬手,腕间那被梦中人握住的感觉竟清晰得可怕,仿佛还残留着那份灼人的温度与力道。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安陵容坐起身,拥紧锦被,额间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一定是疯了!
怎么会做如此荒唐、如此逾越、如此不知廉耻的梦!
那钮祜禄·讷亲,她甚至与他未曾有过什么交谈!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寒玉已被帐内的动静惊醒,匆忙掌了灯,挑开帐幔,一脸忧色地探进来。
却见安陵容拥被坐在榻上,目光怔忡,额间与鬓角汗涔涔的。
寒玉急道:“娘娘可是被梦魇着了?”
安陵容眼睫微颤,似是这才回过神来:
“无事……不过是做了个荒唐的梦罢了,惊着你了。”
寒玉这才稍稍安心,取过温软的细棉帕子,就着灯光,细细为她拭去颈间的冷汗,柔声道:
“娘娘可要奴婢陪着?”
安陵容摇摇头,唇边努力牵起一抹惯常的温和笑意:
“不必折腾了,你快去睡吧,我无碍的。”
寒玉只得仔细为她掖好被角,又将灯盏挪远了些,免得晃眼,这才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帐内重新陷入昏暗与寂静。
安陵容闭上眼,低声呵斥自己:
“不准再想!”
她强迫自己重新躺下,紧紧闭上双眼,试图驱散脑海中那张带着阴郁少年气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