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州的夜晚,闷热而压抑。
祁同伟冲了个冷水澡,冰凉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心头那股暗中燃起的无名火。烦躁感让他无法安眠。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半。他翻到程度的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七八声才被接起,那头传来程度睡意朦胧、带着一丝紧张的声音:“……厅长?有情况?”
祁同伟憋着笑,语气却故意装得极其严肃沉重:“程度,立刻到宾馆后门,有紧急情况,快!”
“是!马上到!”程度的声音瞬间清醒,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急促穿衣的声音,电话随即被挂断。
祁同伟嘴角勾起一抹恶作剧得逞的笑意,慢悠悠地套上件t恤和休闲裤,趿拉着鞋下了楼。
宾馆后门,程度已经气喘吁吁地等在那里,头发凌乱,外套的扣子都扣错了位,脸上写满了紧张和警惕,眼睛不断扫视着周围黑暗的角落。
“厅长!什么情况?抓谁?”程度压低声音,肌肉紧绷,仿佛随时准备扑出去。
祁同伟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程度愣了一下,看着祁同伟脸上促狭的笑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他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哭笑不得,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
“厅长……您这可真是……吓死我了!”
两人对视一眼,想起刚才那紧张兮兮的样子,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在寂静的夜空里传出老远,连日来的压抑仿佛也随着这笑声消散了不少。
“走吧,睡不着,陪我出去透透气。”祁同伟拍了拍程度的肩膀。
“哎!我的祁厅长啊,你都省长了,还这样!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省长!”
“行了,行了,惊了你的美梦了,哈哈哈!”
两人上了祁同伟那辆黑色大G,漫无目的地开着。
今晚夜色极好,银盘似的月亮高悬天际,清辉洒落,将道路照得一片清亮。车子不知不觉就开到了城郊那座他们之前来过的野山山顶。
停好车,两人沿着山路慢慢散步。夜风带着几分凉意,吹散了心中的闷热。
“程度,姚卫东那边,孙德海和钱永福撂了吗?”祁同伟收敛了笑容,进入工作状态。
“孙德海嘴硬,还在扛,不过矿难瞒报和指使‘黑狐’灭口的证据链已经很扎实了,他扛不了多久。钱永福倒是松动了一些,交代了几笔关键的资金去向,指向了几个海外的空壳公司,秦施她们正在追。”
程度语气恢复了冷静,“现在的问题是,姚卫东和更高层的直接证据还差一点火候,柳晴那边,张克勤插了一脚,不知道她会吐出什么东西来。”
他继续分析道:“柳晴是个聪明人,她知道姚卫东完了,现在投靠张克勤,无非是想卖个好价钱,争取个宽大。”
“但她手里肯定有硬货,不然张克勤不会搭理她。我们可以考虑双线并行,一方面继续对姚卫东施加压力,另一方面,或许可以……适当‘提醒’一下柳晴,让她知道,有些船,不是她想换就能安稳换过去的。”
祁同伟赞许地看了程度一眼:“你的思路很头。柳晴那边,你找机会,用不经意的方式,让她知道我们知道她接触了张克勤。同时,对姚卫东海外资产的追查要加快,那是能直接将他钉死的铁证!”
两人就案件细节、资金追踪、人员突破策略进行了深入讨论,言语间充满了专业的严谨和逻辑深度,如同在下一盘精密的棋。
聊完正事,程度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语气变得愤懑起来:
“厅长,那个张克勤,真他妈是个搅屎棍!屁本事没有,就会搞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拖我们后腿!在下面弟兄们面前还摆谱,嚣张得很!弟兄们早就看不顺眼了,都想找个机会……给他点教训!”他说着,偷偷观察着祁同伟的脸色。
祁同伟停下脚步,望着山下吕州城的点点灯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难以捕捉的、意味深长的微笑。他没有说话,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
程度跟了祁同伟这么多年,太了解这位老大了。这个沉默的微笑,就是最明确的表态——事情可以做,但绝不能让他知道,也不能留下把柄。
“我明白了,厅长。”程度心领神会,不再多说。
“你明白什么了?”
“我……大半夜的,瞌睡了,忘了!”
“哈哈哈!走吧,走吧!回去睡觉!”
……
第二天晚上,张克勤在吕州当地几个试图巴结他的官员陪同下,在一家私人会所喝得酩酊大醉。他被秘书搀扶着,坐车返回宾馆。
在一个没有监控探头的偏僻路口,一辆看似失控的面包车猛地撞上了张克勤座车的侧面。
“妈的!怎么开车的!”张克勤的司机刚骂了一句,面包车上就跳下来三个蒙着面的壮汉,二话不说,拉开车门,将醉醺醺的张克勤拖了出来。
“你们……你们干什么?知道我……我是谁吗?”张克勤醉眼朦胧,试图挣扎。
回答他的是一阵密集的拳脚。那几个人下手极有分寸,专挑肉厚的地方招呼,既让他疼痛难忍,又不会造成严重伤害。
拳头和鞋底如同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脸上,打得他鼻青脸肿,惨叫连连,昂贵的西装也被扯得破烂不堪。
“敢撞我们的车?找死!”
“报警!妈的,这个崽子撞我们的车都还他妈地喝酒了!酒驾!报警!”
几分钟后,那几人停手,迅速上车离开。几乎是同时,一辆巡逻的交警摩托车“恰好”经过。车上是两个穿着协警制服、面容陌生的年轻人。
他们“依法”对现场进行处理,一测张克勤和司机的酒精含量,严重超标。
“酒驾?带走!”为首的“协警”毫不客气,直接将被打得晕头转向、狼狈不堪的张克勤铐上了警用摩托车,“横着”带回了附近的交警队。
在交警队里,张克勤酒醒了大半,又惊又怒,却根本不敢暴露自己省纪委常委的身份——堂堂巡视组组长,深夜醉酒还被打了(尽管不是他自己开车,但司机确实也被他灌了一杯酒,还笑着说在汉东就没有他张克勤摆不平的事!),这要传出去,简直是天大的丑闻!他只能咬着牙,偷偷给自己在吕州的联系人打电话。
一番周折,直到后半夜,张克勤才被人灰头土脸地从交警队里“捞”了出来。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浑身疼痛,西装褴褛,哪还有半点省纪委领导的威风?
坐在来接他的车里,他脸色铁青,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知道这绝不是简单的意外,但他没有任何证据,这个闷亏,只能硬生生咽下去。
消息很快传到祁同伟那里,他正在听秦施汇报资金追踪的最新进展。程度站在一旁,对着祁同伟眨了眨眼。
祁同伟面无表情地听完汇报,只是淡淡地对程度说了一句:“通知下去,近期都收敛点,遵守纪律,别惹不必要的麻烦。”
程度立正敬礼,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是!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