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主,还是你说吧。我只是知道个大概,军中不敢甚传。”彭峰赶紧推辞。
“好,那我接着说。”洪野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你们猜怎么着?张皇后竟然喊来宫女,吩咐她们,给高静思去掉官帽,替他拔除白发。”
“这得多疼啊?那可是一头白发。”尤彩脱口而出。
洪野笑着看向尤彩说道:“是啊,高静思已经谢过恩典,岂敢忤逆皇后的胜意。嘴上虽说着不要,但还是没办法,宫前侍卫摁着他的双肩,四个宫女开始拔除白发。据说那时,疼得高静思吱哇乱叫。但是,尤姑娘有一点说错了。高静思并非一头白发。”
“这还好,这还好。”尤彩悲天悯人地说道。
“最后,拔来拔去,剩下了两根乌黑头发。”
“什么?只剩下两根?”尤彩惊呼出声。
李凌霄心里亦是惊讶莫名。有典籍记载,人的头发有十数万根之多。一根根拔下来,虽疼痛可以忍得,但拔的过程却是难熬。
“是啊,只剩了两根。这还不是最荒唐的。荒唐的还在后面。李从珂看到高静思头上两根黑发在额前耷拉着,竟然笑出了声,边笑边说:‘这直似蝈蝈头上的两根须子啊。嗯嗯,其形乃中分之头。’于是,高静思便有了高蝈蝈和高中分的别名。”
尤彩、尤焕和阿克直笑出了声。但是,李凌霄并没有笑,而是内心深处除了悲哀,便是愤怒。他无法想象当时的情形,更无法想象高静思的愤怒。这样的皇帝和皇后,如何令臣子臣服?如何令百姓拥戴?
“我听闻,高静思大人羞愤难当,视为奇耻大辱,在跃马桥跳河自尽。”彭峰补充一句。
“跃马桥?”李凌霄似曾听到过这个名字。忽然,他想起来,在蒙山深处,吕胤的母亲曾说过,她家便住在跃马桥左近的通衢巷。他心想:“吕胤的父亲已经见到过,该当抽时间去一趟通衢巷,给他们母子报个平安吧。”
“确有其事。我听说,高静思跳河之后,恰好遇到云猎盟的鬼门刀,被救了下来,捡回了一条命。事后,高静思愤愤然离开了洛阳。”洪野亦补充一句。
“云猎盟不是杀人的吗?怎么会救人?”李凌霄疑惑地问。
“这就不知道了。但是,据江湖传言,云猎盟说,他们杀人是为了救人。”
“杀人是为救人。”李凌霄重复了一遍,心里有了一丝触动。此刻,他又想起在小刘村,雁人先生提及的云猎盟“三不杀”,更似多了些许明悟。同时,对云猎盟又提起了一丝兴趣。
看到李凌霄若有所思的神情,洪野以为仍在因高静思之事郁闷,便识趣地赶紧转移话题:“不说了,不说了,说起这些荒唐事,一肚子气,一脑门子官司。对了,公子既然不认识冯司空,为何要去拜访?”
见洪野问,李凌霄便收拾心情回道:“听说此人学识经纶,为人良善,公允正派。在天成年间,他被拜为宰相,因其出身耕读之家,安于清贫,故而对天下莘莘学子惺惺相惜,颇为看重。与此同时,他积极引荐任用天下有才识的苦寒士子,扼制品行不端、飞扬浮躁的官商子弟。一时之间,李唐选人用人之风,激浊扬清,正本清源,很是难能可贵。还有,听说他在回归故里、为父守丧期间,正值家乡年成不好。他便将自己的俸禄救济乡民,自己则结庐而居。当地官员给他送礼,一概不收。仅此一事,就说明这位冯大人清正廉洁,为人良善,值得我去拜会。”
其实李凌霄别有打算。因冯道的学识与良善,他确实想去拜会,结交,这个不假。但是,更重要的是,他想请冯道作为引荐人。
他才到洛阳,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如何去见当今皇上李从珂,必须有人引荐才可。多方了解,他觉得冯道为人尚可,或许值得信赖。还有,在朝廷之上,冯道官高位重,是最佳引荐之人。
“公子,我来此地日浅,真不知道冯府所在。但是,我手底下的弟兄肯定有人知晓。他们整日价四下乞讨,知道的地方不少。我马上去问。”说着,洪野站起身,向外走去,饭都顾不得吃。
工夫不大,他便回转来。还别说,他真就问来了冯道的住所。
晚饭非常丰盛。如果不是知道他们是乞丐聚集的帮会,单单这一桌菜,还以为是豪门所在,盛宴如斯。
李凌霄没有饮酒,他想连夜就去冯道府上拜会。没办法,时局动荡,瞬息万变,形势已经刻不容缓。
晚间,在认识路的乞丐带领下,李凌霄与阿克来到冯道府邸。真如世间传言,冯道不贪不占,清廉如水。就看其府邸,可窥一斑。
府邸相当简陋,没有富丽堂皇的门楼和高墙深院,更没有许多人家门前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乍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一个宅院,甚至还不如平常富庶人家的院落气派。
李凌霄上前拍打门环。门房只有一个老家院看门,并没有什么家丁看门护院。老家院问李凌霄做什么。李凌霄说前来拜望冯大人。老家院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李凌霄,好像在猜测李凌霄的来意。
“老人家,麻烦你通秉一声,就说中原武林盟盟主拜见冯大人。”李凌霄抬出了自己的身份。此时,他必须表明身份,否则,老家院或许不让他进门。
“武林盟主?我家老爷从不与武林人士交往。”听到李凌霄自报家门,老家院更加警惕起来。
“老人家,在下确有急事,烦劳通秉一声吧。”李凌霄说着,掏出五两纹银,要给老家院。这是他提前准备好的。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他听说,很多高官府上的看门人,都会索要跑腿费的。
“赶紧把钱收回去,不要把冯府看低了。你这个年轻人,看上去一表斯文,怎么也干这些下作勾当。”老家院言辞颇为不悦。
李凌霄的脸瞬间红了,好在夜色浓重,掩饰了过去。
“怎么回事?门前吵吵嚷嚷的。”忽然,门里传出一个略显沧桑的男人声音。
“看看,看看,把我家老爷惊动了吧。”老家院责怪地剜了李凌霄一眼,然后回身说:“老爷,没事。有个年轻人前来拜望。我这就把他打发走。”
“夜里前来府上,看来有事,就让他进来吧。”那个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的,老爷。”老家院答应着。
李凌霄喜出望外。看来里面说话的,肯定是冯道冯大人了。
“年轻人,算你好福气。平时夜里,老爷是不见客的。随我来吧。”老家院嘀咕一声。
夜色里,看冯府院落,院子不大,连廊深邃,两侧种有个竹,冬日里都已经枝枯叶干。除了这些,再无其他。穿过连廊,前后两排瓦舍。只见一个人影站在门前。他身后的屋里燃着蜡烛,映在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老爷,就是这两个年轻人。”老家院冲着人影说道。
“那就进客厅吧。”那人影转过身,当先进了屋。
李凌霄与阿克进屋之后,便只见一个貌似六十多岁的老人,正端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客厅摆设很简单,几乎都是字画,挂满了墙壁。一张长条桌,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看样子,这里既是迎客厅,又是书房了。
“年轻人,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冯道淡淡说道。身上那股子官威非常浓重,这就是久居上位者养成的习惯。
“您是冯道冯大人?”李凌霄颇为质疑。
“年轻人,你这是何意?这就是我家老爷。”老家院不悦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据在下所知,冯大人应该五十上下——”李凌霄只说了半句话,但意思非常明显,眼前这个人并不像五十上下。
“年轻人倒是有趣,但不失赤城。是啊,这些年老了,心累啊。”冯道说道。
“为国操劳,为朝廷效命,冯大人堪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孔明啊。”李凌霄由衷地奉承一句。
“年轻人,可不敢胡乱比较。我冯道若比诸葛丞相,那就是日月与微尘,汪洋与水滴。比不得,比不得。”虽然冯道言语谦逊,但能够听得出来,心情还是愉悦的,欣慰的。
老家院给李凌霄倒上茶水,转身离去。李凌霄让阿克相跟了出去,一起在门房看护。李凌霄这一举动,令冯道很是惊讶,不知李凌霄因何如此谨慎。
“冯大人,在下有一事拜托,最好暂不要让外人知晓。”李凌霄看出冯道的惊讶,赶忙解释一句。
冯道的眼睛里好奇之色更浓,但并没有说话,而是定定看着李凌霄,等待下文。
“冯大人,在下李凌霄,是现任中原武林盟盟主。”李凌霄刻意自报家门。
“你是武林中人?是中原武林盟盟主?”当冯道听后,猛然间站了起来,甚是震惊。
“是。”李凌霄答道。
“年轻人,做人要诚信,不可欺世盗名。看你丰神俊朗,书生气度,不似奸邪之人,怎可如此?”冯道瞬间冷了脸子。
“冯大人,因何怀疑在下?”李凌霄很是纳罕,不知因何缘故,冯道直接怀疑自己身份。
“年初在同州,我与中原武林盟盟主木万霖木老英雄有过一面之缘。你怎会是中原武林盟盟主?”冯道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原来冯道与木老盟主相识,自己却不知。若知道有个中关系,请木老盟主写一封书信便是。免得自己现在如此唐突来见,还要被质疑一番。
“冯大人,在下被推举为盟主,是在前不久的事。”虽被质疑,但李凌霄并未着急,更无紧张,而是淡淡回道。
他明白,自己当上盟主,时间过短。即便是中原武林道上,还有一些英雄未知。就拿洪野来说吧,从见面一直到吃完晚饭,没有提过一句盟主之事。显然,他还没有得到讯息。而冯道只是朝廷大员,对江湖之事肯定更加知之不多。他不知道李凌霄已经是盟主,不足为奇,实属正常。
“你如何让我相信你?”冯道问道。
“这是盟主令。”李凌霄拿出了盟主令。
冯道接过盟主令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还有呢?”
“您说江山令吧?在下送给了石敬瑭。更准确说,被桑维翰拿走了。”
“什么?被桑维翰这个败类拿走了?你怎么可以给他?”冯道大吃一惊,声音都变了。忽然,他又似想到了什么,厉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是你送给石敬瑭的?是送的?”
李凌霄微微点了点头。
“你怎可这样?怎可这样?”冯道更加急色。
“那是假的,给了也无妨。”李凌霄风轻云淡地说。
“何谓真假?有用为真,无用则假。难道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你啊,还是太年轻了。”冯道痛心疾首。
这句“何谓真假”,李凌霄便知道,冯道定是知道世间有多块江山令的存在。但是,他并未做过多解释,只是淡淡问了一句:“冯大人,难道一块江山令就那么重要吗?我们帮着朝廷夺回了传国玉玺,难道这传国玉玺不比江山令更重要?”
“什么?你说什么?传国玉玺是你们夺回来的?简直一派胡言。那是罗智信大人出生入死抢夺回来的,与你何干?因为罗大人抢回传国玉玺有功,圣上还给他加官进爵,一时风光无两。”冯道先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一连反问。随后又露出蔑视的神情,愤愤坐回到椅子上。
“难道罗智信没有提到一众中原武林英雄?没有提到天启大师?”此时,李凌霄很是困惑,便问道。
他分明记得,在柳林罗智信拿着传国玉玺离开之时,口口声声说,要为这些武林英雄请功邀赏,并为死难者支取抚恤费用。难道罗智信言而无信,贪天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