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圣意催迫
汪直带来的阴云尚未散去,值房内空气滞重如铅。凌云鹤正与裴远低声推敲夜间行动的细微处,门外便又响起急促脚步声,伴随着内侍特有的高亢通传:
“陛下口谕——宣凌云鹤即刻至乾清宫见驾!”
声音尖锐,穿透门板,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凌云鹤与裴远对视一眼,俱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这个时辰突然宣召,绝非寻常。
凌云鹤迅速整理衣冠,低声道:“必是东西两厂有人先行‘禀报’了。” 他嘴角掠过一丝冷嘲,将案上图卷快速收起藏好,“我去面圣,你依计准备,万事小心。”
乾清宫内,龙涎香的气息依旧浓郁,却压不住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闷。宪宗皇帝朱见深并未像往常般坐于书案之后,而是负手立于殿中,来回踱步,明黄色的袍角随着步伐掀起烦躁的弧度。殿内侍立的太监皆屏息垂首,噤若寒蝉。
“臣凌云鹤,叩见陛下。”凌云鹤步入殿中,撩袍跪倒。
皇帝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如两道冰锥,直刺凌云鹤:“凌云鹤!朕让你查案,你查得如何了?!”
声音不大,却蕴含着雷霆般的怒意,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
“回陛下,臣已取得重大进展。”凌云鹤垂首,声音保持镇定,“现已查明,宫中诸多事端,皆系一股潜伏势力所为。其通过宫外染坊为掩护,暗中整备军械,勾结内应,长期以药物致幻、装神弄鬼等手段,意图搅乱宫闱,其背后恐有藩王指使……”
“朕不想听这些!”皇帝猛地打断,一挥袖,案上一支玉笔洗“哐当”一声被扫落在地,碎裂声刺耳惊心,“朕只问你,凶手是谁?证据何在?何时能拿入诏狱?!朕的皇子如今还躺在榻上!朕的爱妃日夜惊惶!这紫禁城被搞得乌烟瘴气!你却还在跟朕说什么染坊、什么藩王!”
他几步逼近,居高临下地盯着凌云鹤,眼中布满血丝,那是焦虑、愤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交织出的赤红:“朕给你的时限已过去大半!东西两厂日日来报,各有说辞,都说已有线索,却迟迟不见真凶落网!凌云鹤,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奈何你不得?!”
“臣不敢!”凌云鹤心头一凛,深知皇帝已处于爆发边缘,压力如山崩海啸般压来,“臣已锁定逆党藏匿之巢穴,便在宫西北废弃之寿安宫内!今夜子时,臣便计划行动,直捣黄龙,擒拿逆党!”
“今夜?”皇帝眸光一闪,怒气稍敛,转为锐利的审视,“可有十足把握?朕听说那里地方大得很,荒废多年,暗道纵横!”
“臣已周密部署,绘得详图,并挑选精锐好手。”凌云鹤谨慎回道,“然逆党凶悍,持有军械,且可能设有机关,为保万全,臣恳请陛下允准,必要时可调动少量禁军于外围策应,以防逆党狗急跳墙,流窜伤人。”
皇帝闻言,沉默片刻,踱回御座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殿内只闻那沉闷的敲击声,一下下,敲在人心上。
“允!”良久,皇帝终于吐出一个字,声音沉冷,“朕予你手令,可临时调遣一队禁军听你号令。但是,凌云鹤——”
他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锁住凌云鹤,一字一句道:“朕要活口!要能开口说话、能指认幕后主使的铁证!更要确保宫廷安宁,不得再出任何乱子!今夜之后,朕要看到结果!若再让朕失望……哼!”
那一声冷哼,如同冰刃刮过脖颈,寒意彻骨。
“臣,遵旨!定不负圣望!”凌云鹤重重叩首。
“去吧!”皇帝疲惫地挥挥手,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凌云鹤退出乾清宫,后背竟已惊出一层冷汗。秋风吹过,寒意钻心。他握了握袖中那枚刚刚到手、尚带皇帝体温的调兵手令,只觉重逾千斤。
圣意已明,限期已定,再无转圜余地。今夜之战,许胜不许败,且必须胜得干净利落,擒得活口,拿到铁证!
他快步回到值房,裴远仍在等候,见状立刻迎上。
“陛下催逼甚急,已予调兵手令。”凌云鹤言简意赅,将手令交出,“然圣意要活口,要铁证,要宫闱安稳。今夜行动,务必生擒其头目,搜获文书密信!外围禁军由你持令调动,布控四周要道,绝不可放走一人,亦不可令战火波及他处!”
“明白!”裴远接过手令,眼神沉静如水,无半分波动,唯有决绝的锐光。
“尚铭赠图,汪直阻挠,陛下催迫……”凌云鹤望向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宫墙,将天际染得一片血红,“山雨已至,风满帝京。今夜,便见分晓!”
子时的更鼓,即将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