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的神情认真了起来。
“而且。”
苏婉宁转过身,直视着顾淮的眼睛。
“他和姥姥念念不忘的那位飞行员,是表兄弟。”
顾淮的瞳孔微微收缩。沈砚之这个名字他听婉宁提起过——那位牺牲在武汉空战的飞行员,是姥姥青春岁月里最深刻的记忆。
“所以。”
苏婉宁的声音带着揭开重大秘密时的微颤。
“他应该算是我的表叔公?那这样说来……”
她突然眨了眨眼。
“我是不是该叫你……顾叔叔?”
顾淮完全愣住了,这个突如其来的辈分差让他一时语塞。
“我不要当你的叔叔。”
他压低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情愿。
苏婉宁看着他难得一见的窘迫,忍不住笑出声来,故意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一遍遍轻唤:
“顾叔叔……顾叔叔……”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顾淮飞快瞥了眼前排面无表情的司机,终究没好意思出声。那只原本搭在座椅上的手却悄然滑落,精准地在她腰间轻轻一捏。
“顾叔叔,你欺负我!”
苏婉宁拉起他的手轻晃着,心里暗自好笑——她怎么才发现,顾淮这么不经逗。
顾淮深深看她一眼,忽然侧身逼近。他单手撑在她侧侧的车窗上,将她困在座椅与自己之间,嗓音压得低沉而磁性:
“再叫一声试试?”
苏婉宁被他突如其来的逼近吓了一跳——这样的顾淮,她从未见过。
“车上还有司机呢,注意点啊......小、侄、女。”
他将最后三个字咬得又慢又重,目光落在她微张的唇上,喉结轻轻滚动。
“不过。”
他声音压得更低,指腹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唇角。
“你要是真想玩……”
“回去我慢慢陪你叫。”
苏婉宁整张脸瞬间红透,她慌忙捂住嘴,睁圆的眼睛认真望着他,连连点头,一副“我错了,这就改”的乖巧模样。
顾淮低笑一声,终于坐回原位。
火车在轨道上一路向南,规律的轰鸣声载着他们穿过山河,从北国的京都驶向烟雨朦胧的江南。
将苏婉宁送到家门口时,夕阳正把天边晕染成一片暖橙色。顾淮提着她的行李,站在门前打量这栋颇有年岁的老宅院。
“姥姥还在西京没回来,我妈单位也还没放假。”
苏婉宁接过行李,转头望向他,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家里就我一个人。”
她稍作停顿,轻声邀请:
“你要不进去坐坐?我新酿了好几种花酿,正想找机会给你尝尝。”
顾淮向前一步,身影在暮色中温柔地将她笼罩。
“所以呢?”
他嗓音低沉。
“是在邀请‘顾叔叔’去坐坐?”
苏婉宁的脸“唰”地红了——这人怎么还记着这茬!她慌忙伸手去捂他的嘴:
“不许再提这个了!”
顾淮低笑着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温热的掌心将她微凉的指尖轻轻包裹。
“好,不逗你了。”
他松开手,目光柔和。
“这几天一个人住,记得锁好门窗。”
“知道啦。”
苏婉宁心头一暖,乖巧地点了点头。
“你回部队路上也要注意安全。”
顾淮站在原地没有动,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才缓缓松开手。
“你先进去。”
他声音沉稳。
“我看着你进去再走。”
苏婉宁转身推开大门,轻巧地合上门扇。就在顾淮以为她已经进屋时,那扇门忽然又打开一条细缝。
她从门后探出半张脸,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轻声喊道:
“顾叔叔,慢走呀——”
没等他反应,门已经“咔哒”一声轻巧合拢,只余门框在暮色中微微颤动。
顾淮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终是忍不住摇头失笑,随即转身融入了江南朦胧的夜色中。
回到家中,苏婉宁在书桌前坐下。她觉得有必要将今日之事告知家人,思忖片刻,决定先写信给母亲。
信纸铺开,她提笔沉吟良久,终于落笔:
“母亲:见字如面。
京都之行一切安好,顾淮父母待我极亲厚。有件意想不到的事,必须告知您——顾淮的父亲,竟是故人之后。
他的表哥,正是姥姥珍藏照片中的那位飞行员,沈砚之。”
笔尖在这里停顿,她仿佛能想象到母亲在勘探营地读信时震惊的神情。
“顾伯伯珍藏着一张老照片,是他十岁时与沈砚之的合影。他说姥姥当年该是他的表嫂,提起往事时数次哽咽。命运何其玄妙,缘分竟以这种方式延续。顾伯伯让我转达对姥姥和您的问候,说往后京城就是我们的家。”
随后,她想了想又补充:
“此事我尚未详细告知姥姥,怕老人家情绪激动。
请您斟酌时机,慢慢说与她听。
随信附上我在顾家拍的照片,秦阿姨特意准备了您爱吃的茯苓饼,一并寄去。”
一周后的傍晚,苏婉宁收到了母亲从西京勘探队寄来的回信。她小心地拆开信封,母亲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婉宁吾儿:
来信收悉,反复读了三遍,心绪难平。
顾家竟是沈家亲友,亦是缘分使然。你姥姥好不容易重拾对国学的爱好,此事不宜在信中贸然相告。待我月底归来,再当面与她细说。
替我谢过顾家厚意,茯苓饼已收到,难为秦阿姨还记着我的口味。
你在家一切当心,照顾好自己。
母字”
信不长,字迹却比往常潦草,显是心情激荡所致,她起身将信收进抽屉。
午后的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玻璃窗,洒在苏婉宁面前摊开的《航空航天概论》和《飞行器动力系统》上。
笔尖在纸页上沙沙游走,偶尔遇到难解的公式,她会轻轻蹙眉,仔细做好标记。
顾淮有时坐在苏婉宁对面批阅军务文件,有时立在书架间翻阅军事期刊,但更多时候,他会自然地坐到她身旁,耐心讲解那些复杂的公式。
“你看,这个原理其实就像飞机的翅膀。”
他执笔在草稿纸上勾勒出简易的示意图。
“角度稍变,升力就完全不同了。”
他的讲解总是这样深入浅出,让晦涩的理论也变得鲜活起来。
图书馆闭馆后,两人常沿着堤岸漫步。看夕阳把江面染成金红,货船鸣着悠长的汽笛缓缓驶过。
有时他们什么也不说,只是牵着手并肩走着,任带着水汽的微风拂过面颊。而他总会细心地将她护在远离江水的一侧。
“下周末。”
分别时,顾淮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
“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她好奇地问。
他微微一笑,眼里闪着几分神秘:
“我父亲有位老朋友在郊外天文台工作,据说那里的星空……很不一样。”
苏婉宁心尖轻轻一动,不自觉地抬头望向初垂的暮色,对即将到来的周末悄然生出几分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