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值房内,空气凝固如冰。看着榻上妹妹苍白如纸的脸颊、紧闭的双眼以及那被鲜血浸透的袖袍,这位素来以冷静着称的黑冰台统帅,眼中第一次迸发出近乎实质的杀意。他拳头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声响,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一旁正在小心翼翼处理伤口的心腹医士都忍不住颤抖。
“如何?”蒙毅的声音沙哑低沉,仿佛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医士冷汗涔涔:“回将军,万幸……万幸未伤及要害,但创口颇深,失血过多,需好生静养,否则恐留病根……”
“用最好的药,绝不能留下任何隐患。”蒙毅的语气不容置疑,“今日之事,若透出半个字,你知道后果。”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医士连声应诺,手下动作更加轻柔迅速。
蒙毅的目光落在蒙雪即使昏迷中仍紧紧攥着的那幅染血残卷上,他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取出星图。绢帛上的血迹尚未干透,冰冷而刺目。他展开残卷,看着上面玄奥的星脉地络,眼神越发深邃冰冷。
赵高!好一个赵高!竟敢如此伤他蒙毅之妹!真当他蒙氏可欺吗?!
他小心地将残卷收好,替蒙雪掖好被角,转身大步走出值房。门外,几名他的心腹郎官早已肃立等候,面色凝重。
“将军!”
“立刻去查!”蒙毅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铁,“昨夜秘府所有当值人员,尤其是赵高麾下那几名阉奴,一个不漏!找出所有证据,我要知道他们是谁动的手!还有,严密监视徐福住处,一有异动,立刻回报!”
“喏!”郎官领命,迅速散去。
蒙毅站在廊下,望着黎明前最黑暗的天空,胸膛剧烈起伏。他知道,直接与赵高乃至其背后的李斯撕破脸,时机未到,风险极大。但此事已触及他的底线,绝无可能善罢甘休!
他需要更巧妙、更致命的反击。
片刻后,他调整好情绪,面色恢复冷峻,朝着秦始皇的寝宫走去。有些事情,必须让陛下知道,但怎么说,需要技巧。
囚室中的林昭,如同困兽般焦灼不安。他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能从清晨格外肃杀的气氛和偶尔传来的、不同于往日的急促脚步声判断,一定发生了大事。
蒙毅匆匆走过的身影,医士的出现……无不指向蒙雪出事了!而且很可能与他有关!
愧疚、愤怒、担忧……种种情绪啃噬着他的内心。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这该死的囚笼,更恨那些躲在暗处伤人的毒蛇!如果不是为了他,蒙雪绝不会去冒险!
玉珪在怀中微微发烫,仿佛感应到他剧烈波动的情绪。脑海中的幻象再次蠢蠢欲动,这一次,不再是北方的铁骑,而是蒙雪苍白染血的脸庞和赵高那阴冷的笑容交织闪现!
“啊!”他低吼一声,一拳砸在墙壁上,指节瞬间破皮流血,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再这样被动等待!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囚室。硬件脱困不可能,唯一的突破口,还在徐福和那虚无缥缈的“长生”诱惑上。
赵高抢走了部分星图,必然会引起徐福极大的兴趣。而徐福,绝不会满足于半张图。这就是机会!
他需要让徐福相信,剩下的关键,不仅在那半张星图上,更在他林昭的脑子里!甚至,就在这块玉珪之中!
他重新坐回草席,闭上眼睛,开始疯狂回忆所有关于天体力学、坐标转换、甚至广义相对论的碎片知识,试图将其包装成一种极其玄奥、看似可信的“推演秘法”。他要编织一张足够大、足够诱人的网,吸引徐福这条贪婪的鱼主动靠近,甚至与赵高产生裂痕!
这是一场危险的赌博,但他已别无选择。
中午时分,送饭的人换成了一个面生的、眼神闪烁的小宦官。他放下食盒时,动作磨蹭,偷偷瞄了林昭好几眼。
林昭心中冷笑,知道这是赵高或徐福派来试探的棋子。
他故意在对方转身时,用一种恰好能被听到的音量,喃喃自语,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乾位偏移三度,坤脉相应……不对,若无‘钥引’调和,强解星络,必遭反噬……可惜,可惜那半幅图了……”
那小宦官的背影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即加快脚步离开了。
鱼饵,已经撒下。
下午,果然来了“客人”。但来的不是徐福,而是李斯。
丞相大人依旧穿着整齐的官袍,面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惋惜,仿佛只是来探望一位失足的旧识。
“林先生,”李斯开门见山,语气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秘府之事,想必你已听闻。蒙姑娘年少冲动,私闯禁地,以致身受重伤,实在令人痛心。陛下闻之,亦深感不悦。”
他先将罪名定在蒙雪“私闯禁地”上。
“然,”他话锋一转,“其所寻之物,似与先生颇有关联。陛下有旨,令斯前来问询,先生对此‘星图’,所知多少?又为何引得蒙姑娘甘冒奇险?”
李斯的目光如同探针,试图从林昭的反应中找出破绽。他将皇帝抬出,既是施压,也是试探林昭与蒙雪的关系到了何种程度。
林昭心中凛然,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杀招。李斯不仅要坐实他的罪名,还要将蒙毅也拖下水!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脸上露出适当的惊讶、担忧以及一丝“被牵连”的委屈:“丞相明鉴!在下困于此地,对外间之事一无所知!蒙姑娘……蒙姑娘或许是听闻在下略通星象,出于好奇,才……唉,是在下连累了她!至于星图,在下实不知是何物,更不知为何与之关联!”
他矢口否认,将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承认因自己而起,但否认知情),尽量撇清蒙雪是受他指使的可能,将她的行为定性为“好奇”和“冲动”。
李斯静静地看着他,似乎想分辨他话中的真伪。良久,才淡淡道:“哦?是吗?但愿如此。陛下仁德,念先生或有微功,暂不深究。然,先生最好安分守己,莫要再引风波。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李斯起身离去,囚室重归寂静。
林昭知道,这只是第一轮交锋。李斯并未完全相信,也不会就此罢手。
他抚摸着怀中温热的玉珪,感受着那越来越清晰的、两个月后的时空波动预警。
时间,越来越少了。
而此刻,秦始皇的寝宫内,一场关于“长生”与“帝国”的对话,正在蒙毅与病弱的皇帝之间悄然进行。蒙毅并未直接状告赵高,而是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将“星图”、“海外”、“长生诱惑”与“宫廷暗流”联系起来, subtly 地在皇帝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病榻上的秦始皇,眼神浑浊却依旧锐利,他听着蒙毅的汇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锦被,久久不语。
沙丘宫的天空,阴云密布,雷霆正在无声地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