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钢铁要塞”外围,第七农业区。
这里的景象与希望星生态穹顶的井然有序截然不同。
广袤的、经过初步改造的暗红色土地上,矗立着一排排近三米高的奇异作物。它们并非潘多拉原生植物,也不是纯粹的地球品种,而是基因实验室的杰作——“泰坦麦”。
其基因序列中融入了潘多拉本地一种顽强杂草的快速生长片段、以及某种耐重金属细菌的解毒机制,设计初衷是在贫瘠土壤中高效产出高热量谷物,并具备一定程度净化被巨兽血液或工业废料污染土地的能力。
在实验室和小范围试验田中,它们表现优异,生长速度惊人,产量远超传统作物,被视为解决殖民地粮食压力和土地修复难题的“银色子弹”。
为了应对“金乌”计划带来的资源抽调压力,加速实现粮食自给,农业主管在未经充分环境评估和扩大化试验的情况下,力排众议,批准了“泰坦麦”在第七区的全面播种。
最初的一个月,一切顺利得令人欣喜。“泰坦麦”如预期般疯长,深绿色的叶片厚实宽大,很快覆盖了大地,预示着空前丰收的景象。负责该项目的年轻生物学家张岚甚至受到了嘉奖。
然而,潘多拉的生态系统,远比人类想象的更为复杂和诡异。
问题首先由负责边界巡逻的哨兵发现。他们报告第七区边缘的“泰坦麦”植株似乎出现了异常增生,形态变得有些……扭曲,并且开始向隔离带外的原生丛林蔓延,其根系异常发达,竟能分泌某种酸性物质,溶解岩石和其他植物的根系。
张岚起初认为是良性变异,下令加强物理隔离即可。
但几天后,情况急转直下。
一场富含特殊孢子的季节性紫色降雨过后,“泰坦麦”的异变开始了。它们的茎秆不再笔直向上,而是开始像藤蔓一样扭曲缠绕,相互纠结,形成一堵堵不断增厚的、蠕动的绿色高墙。
谷穗不再饱满,反而膨大出许多充满黏稠液体的、不断搏动的囊泡。空气中开始弥漫一股甜腻中带着腐烂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更可怕的是,这些变异植株表现出了强烈的攻击性!它们挥舞着变得坚韧如鞭的藤蔓,抽打靠近的无人机和机器人。其根系疯狂扩张,不仅破坏了灌溉系统,甚至开始侵蚀“钢铁要塞”外围复合地基的薄弱环节!
“它们……它们像是在活化!拥有了某种低等侵略意识!”张岚在紧急会议上脸色惨白,声音颤抖。最新的检测结果显示,“泰坦麦”的基因发生了不可预测的连锁突变,很可能与潘多拉空气中某种未知的真菌孢子或微生物发生了难以想象的相互作用。
灾难爆发在一个清晨。
一片巨大的、厚度超过五米的“泰坦麦”植株墙,在内部囊泡压力达到极限后,猛然爆裂!
无数黏稠的、富含活性孢子和奇异酶的绿色浆液,如同炮弹般喷射向四面八方!这些浆液具有极强的腐蚀性和寄生性,它们黏附在一切物体表面,迅速滋生更多的变异藤蔓,同时释放出高浓度的、能干扰电子信号和诱发动物狂暴的信息素!
顷刻间,第七农业区化为一片恐怖的、不断扩张的绿色地狱!自动灌溉系统被藤蔓勒碎堵塞,监控探头被黏液覆盖失明,几台来不及撤离的工程机甲被藤蔓死死缠住,腐蚀性液体正滋滋作响地侵蚀着它们的装甲!
更糟糕的是,这爆炸和弥漫的信息素,如同一声战鼓,惊动了附近丛林中的原生生物!
大地开始震动!数十头被信息素激怒、双眼赤红的“锤头兽”——一种平时相对温和的大型食草生物——如同失控的战车,冲出丛林,疯狂地撞击、践踏着眼前一切活动的物体,无论是疯狂的植物还是人类的设施!它们的目标似乎是摧毁那气味的源头,却给殖民地带来了二次破坏!
“钢铁要塞”最高指挥官赵锐将军看着监控屏幕上迅速蔓延的混乱和破坏,脸色铁青。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基地。
“启动最高生化危机应对预案!第七区及其周边三公里范围,立即隔离!所有人员撤回内层防御圈!”
“命令!要塞防卫炮塔,目标:第七区核心变异植株聚集点!火力覆盖!给我烧出一条隔离带!”
“所有‘应龙’机甲小队出动!优先清除冲击防御工事的狂暴化原生生物!注意规避变异植物的攻击!”
“医疗队准备!所有接触过‘泰坦麦’或其分泌物的人员,立即进行强制隔离检疫!”
一连串的命令被快速下达。昔日忙于对外防御的“钢铁要塞”,此刻不得不调转炮口,对准了自己亲手创造的怪物。
数台“应龙”机甲腾空而起,机炮喷射出火舌,精准点射着狂暴的“锤头兽”。能量武器对付皮糙肉厚的巨兽效果显着,但对付那些源源不断、疯狂滋生的变异植物,却有些力不从心。
要塞顶部的重型激光炮塔开始充能,炽热的光束射入第七区中心,引发剧烈的燃烧和爆炸,试图用火焰净化一切。浓烟滚滚升起,与甜腻的腐烂气味混合,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可怖景象。
张岚被两名士兵“护送”着撤离现场,她回头望着那片燃烧的、自己一手造成的灾难区,失魂落魄,喃喃自语:“……我只是想……只是想让大家吃得饱一点……为什么会这样……”
赵锐将军站在指挥中心,看着付出巨大代价才开垦出的土地化为焦土,看着宝贵的资源在内部消耗中燃烧,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这比面对一次大型兽潮的损失更为憋屈和沉重。
“潘多拉……在报复我们。”他身边的一位生态顾问低声说,声音中充满了敬畏与恐惧,“它不允许我们轻易地扭曲它的法则。任何试图走捷径、强行改造它的行为,都可能引来无法预料的……复仇。”
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勉强将第七区的核心变异区控制住。但残余的根系和孢子是否彻底清除,无人敢保证。殖民地不得不划出更大的永久隔离区,并投入更多资源监控地下根系和空气孢子的传播。
粮食压力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因为损失了一个大型农业区而雪上加霜。更重要的是,这次事件给所有殖民者心头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他们对潘多拉的认知,从“充满危险资源的蛮荒之地”,更深了一层变为“拥有诡异意志、会对入侵和篡改做出激烈反应的活体地狱”。科技的傲慢在自然(或者说,外星生态)的诡异和复杂面前,撞得头破血流。
潘多拉的这次复仇,用最直接、最惨烈的方式,给飞速扩张的人类殖民野心,浇下了一盆冰冷彻骨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