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深夜,大雪封山。
边陲小村外的深山老林被积雪压得寂静无声,风卷着雪粒抽打树干,发出沙沙的响声。天地一片银白,山路早已埋没,唯有几棵枯松歪斜地立在坡上,枝干挂满冰凌。
陈墨踩着深雪前行,十六岁的少年身形瘦高却结实,粗布短袄裹在身上,领口磨出了毛边。他头发用草绳随意束起,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和倔强。左手紧攥着一把木弓,右手插在怀里取暖,指尖冻得发红。
他是村里猎户之子,父亲早年进山未归,从此只剩他与盲母相依为命。平日靠打些野兔山鸡换米度日,今夜本已回屋,却在半路听见林中有异动——低微的呜咽夹在风雪里,像是幼兽濒死的哀鸣。
他犹豫过。这天气不该进山。可脚步终究没停下。
循着声音疾奔许久,终于在一处断崖下的洼地看见了那团橘色的身影。一只巴掌大的小猫蜷在地上,浑身湿透,右前爪血肉模糊,皮毛结着冰碴。三只独眼狼围在周围,体型如牛犊般壮硕,獠牙外露,眼眶泛红,正缓缓逼近。
为首的是一头母狼,左眼空洞,右眼闪着凶光,喉咙里滚出低吼。它后腿微屈,眼看就要扑出。
距离不足五步。
陈墨咬牙,脚下一蹬,借着身旁一棵歪松猛然跃出。风雪扑面,他几乎睁不开眼,只能凭着记忆拉满木弓。弓弦轻响,第一箭破风而出,直贯左侧狼眼,那畜生闷哼一声,翻倒在地。
第二箭紧随其后,射中右侧狼的独眼,箭尾颤动,鲜血顺着额角流下。那狼嘶吼挣扎,踉跄后退。
第三箭对准母狼后腿,在它腾空跃起的刹那钉入肌腱。母狼落地失衡,扑势一滞,小猫趁机滚开数尺。
陈墨落地不稳,单膝跪进雪中,喘着粗气。三支箭已尽数用尽,弓也脱手。他盯着母狼,手摸向腰间的柴刀,却发现刀鞘已被树枝刮落。
两只受伤的狼仍在挣扎爬起,母狼拖着伤腿低吼,眼中凶意更盛。它们没有退走的意思。
寒风刺骨,他的脸颊早已麻木,呼吸在眉毛上凝成霜花。他知道,再撑不了多久。
就在这时,怀中的小猫忽然抽搐了一下。陈墨心头一紧,顾不得狼群,俯身将它抱起。入手轻得惊人,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它双眼紧闭,鼻息微弱,身子冰凉。
他急忙解开衣襟,把小猫塞进怀里贴肉处,想用自己的体温暖它。指尖刚触到它的绒毛,左臂突然传来一阵灼热。
那是他自出生就有的胎记,形状像一道爪痕,常年暗沉无光。此刻竟隐隐泛起金光,微弱如萤火,却让空气都仿佛震了一下。
三只狼同时僵住。
母狼原本步步逼近,此刻却猛地停步,鼻翼抽动,眼中闪过一丝惧意。它低吼两声,转身便走,一瘸一拐地钻入密林。另两只也挣扎着爬起,仓皇跟上,很快消失在风雪深处。
林间重归寂静。
陈墨怔在原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臂。那道胎记依旧泛着淡淡金光,随着心跳明灭,几息之后才渐渐消退。他心头震动,却来不及细想——怀中小猫忽然动了动,嘴巴张开,吐出一块墨色玉佩,随即脑袋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玉佩落在雪地上,通体漆黑,表面刻着细密云纹,看不出任何门道。陈墨迟疑片刻,伸手拾起,触手冰凉,毫无异样。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发现铭文或符印。
这不是凡物。
他直觉如此。可眼下不是琢磨的时候。小猫伤得太重,若不尽快带回村子,恐怕撑不过这个夜晚。
他小心地将玉佩贴身收进内袋,又把小猫牢牢护在胸前,用外衣裹紧。双腿早已冻得发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风雪更大了,吹得人睁不开眼,但他没有停下。
身后,三只狼倒卧的地方还留着斑斑血迹,很快就被新雪覆盖。断崖下的洼地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搏杀从未发生。
只有那块墨玉,静静躺在少年胸口,与他的心跳同频起伏。
橘猫幼兽身份暂不明,通体橘黄,体型远小于寻常家猫,额心有一道淡银纹路,形似“王”字,此刻已被血污遮盖。它气息微弱,四肢冰冷,伤口深处隐隐有黑气游走,似非普通野兽所受之伤。此前遭独眼狼群围攻,极可能因气息泄露所致。现由陈墨救下,处于昏迷状态,性命尚存一线。
陈墨踏着深雪,一步步往山下行去。肩背佝偻,脚步踉跄,却始终没有放松对怀中幼兽的守护。风雪吞没了他的身影,只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蜿蜒延伸向山脚的方向。
他不知道这块玉佩从何而来,也不明白胎记为何会发光。他只知道,今晚带回的不只是一个生命,还有某种说不清的改变,正悄然降临。
而遥远的天脊山脉深处,某座被冰雪封锁的古老祭坛之下,一颗悬浮于虚空的心脏,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如同回应。
如同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