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脚还踩在那道吞噬夜无痕的裂缝上,账本悬在面前,笔尖未落,墨迹却已开始游走。风没动,纸页也没翻,可那支看不见的笔,突然顿住了。
像是被人从背后掐住了手腕。
紧接着,腰带里的七柄锈剑鞘猛地一震,不等我反应,齐齐破布而出,直冲天际。一股撕筋裂骨的痛从五脏六腑炸开,仿佛有人拿铁钩把我内脏一根根往外拽。
我踉跄一步,单膝砸地,归墟剑插进石缝撑住身子。抬头望去,苍穹裂开一道金缝,一座悬浮的石基缓缓降下——三十三重天的投影,天宫基座。
七剑鞘如星子归位,划出七道弧光,精准嵌入基座四方八极的凹槽。轰隆一声,整片大地颤了三颤,石碑自虚空中凝成,上面浮出八个大字:
**善恶合一,剑主终成。**
赵无锋靠在断裂的石柱边,脸色惨白,眉心那道剑伤忽然渗出金血。他抬手去擦,指尖刚碰上伤口,整个人猛地一抖,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不对……”他嗓音发哑,“我不是你,我是守局人,是执规者……我不该——”
话没说完,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抠住地面,指甲崩裂也不松手。可那股力量还是来了,像潮水倒灌进他的头颅。
我咬牙拔出归墟剑,想上前,可脚下裂缝又是一阵震动。七道锈剑虚影从四面浮现,剑尖齐指我心口,不是攻击,是认主。
它们在等我说那个字。
我抹了把嘴角溢出的血,低喝:“归位!”
话音落地,七剑鞘同时亮起,金纹顺着石基蔓延而上,直通天际。我的经脉像是被烧红的铁丝穿行,疼得眼前发黑,可意识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原来当铺二十七年,算盘敲三下,茶渍染账本,都是假的。
真正的命,就在这刻。
赵无锋突然仰头,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吼,眉心金光暴涨,竟凝成一柄虚幻战戟,直劈向我额头。可就在即将命中时,那戟尖顿住了,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
他瞪着眼,嘴唇颤抖:“为什么……我记得你推我下崖……你说……师兄先走。”
我心头一震。
那是师父教我的暗号,只有我们师兄弟练剑时才懂。可我和他,从未拜过同一位师父。
除非——
我抬起手,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掌心,往前一按,正中他额心。
“师兄。”我声音沉下去,“这次换我推你一把。”
他浑身剧震,眼中的金光瞬间溃散。那一瞬,我看见了——万年前的悬崖边,两个少年并肩而立,一个穿着黑袍,一个披着战甲。黑袍的推了战甲的下山,说:“你去守人间,我去斩天道。”
然后自己转身跳下深渊。
记忆如洪流倒灌,我差点昏过去。可就在这时,赵无锋突然笑了,笑得像个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他双手合十,猛然撞向自己胸口。
神魂离体,化作一道金虹,直扑我而来。
我来不及躲,也没想躲。那道光撞进我胸膛的刹那,五脏六腑像是被重新熔铸,骨头噼啪作响,皮肤下浮现出七彩纹路,从心口一路爬到眉心。
痛,但踏实。
像是缺了一辈子的东西,终于补上了。
我低头看他,只剩一层薄雾般的残影跪在地上,渐渐透明。
“……终于,轮到你了。”他最后说了这么一句,声音轻得像风吹灰。
然后散了。
天地安静了一瞬。
我站在原地,体内两股气息缓缓交融,不再是割裂的善与恶,而是完整的“我”。归墟剑在我手中轻轻震颤,像是认出了新主人。
可就在这时,脚下的裂缝猛地炸开!
碎石飞溅中,一道焦黑身影爬了出来,浑身冒着青烟,左手死死攥着一截木头腿——老道士的义肢。
是夜无痕。
他抬头看我,右眼的琉璃瞳碎得不成样子,可嘴角却咧开了,像是终于等到这一刻。
“你们都错了!”他嘶吼,声音像是从地底刮上来的风,“师父他——”
三十三重天骤然裂开,一道金光如锁链垂落,缠上他脖颈。他挣扎,怒吼,手指抠进泥土,指甲全翻了过来。
我冲上前,伸手去抓那截木腿。
可一道虚影挡在我面前——半片琉璃镜,镜后流转星河。
司徒明的声音响起:“有些真相,活着才能听。”
金光收紧,夜无痕的身体开始寸寸崩解,皮肉化灰,骨骼粉碎。可在最后一瞬,他用尽力气,把木腿朝我抛来。
我接住了。
沉得不像木头,倒像压着整段被封印的过往。
他彻底消失了,连灰都没剩下。只有那串红绳铜铃滚落在地,叮当、叮当,响了两声,再无声息。
我蹲在地上,喘着气,手指一遍遍摩挲那截木腿。粗糙的表面,有几道歪歪扭扭的刻痕。
“无咎斋”。
我小时候在后院刻的。
原来它一直跟着师父,现在,又回到了我手里。
天宫基座静静悬浮在头顶,七剑鞘环绕我缓缓旋转,像七颗守护的星辰。风停了,云散了,连空气都凝固了。
我慢慢站起身,把木腿抱在怀里,抬头望着那道通往三十三重天的金缝。
里面黑得看不见底。
可我知道,下一步,必须往上走。
就在这时,怀里的木腿突然发烫,内部传来轻微的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等着被唤醒。
我低头,发现木腿接缝处,隐约露出一角金属轮廓——
青铜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