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凉意尚未完全浸透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恒信贸易公司的办公室里，却早已弥漫着一股按捺不住的热切。
张博涛坐在靠窗的办公桌前，指尖轻轻划过桌上那叠厚厚的文件 —— 最顶端的蓝色封皮文件夹格外醒目，“华浩电力项目对接记录” 几个字清晰印在封面上，里面夹着近三个月来他与团队踏遍北京东西城的印记：从第一次带着方案赴华浩电力总部演示的忐忑，到深夜伏案修改合同条款的专注，再到上周与吕洪涛敲定最后一批货物交割细节的欣慰，每一页纸都浸着咖啡的醇香与熬夜的倦痕。
桌上的座机突然响起，屏幕上 “集团总部 - 郑艳妮” 的名字不停跳动。张博涛几乎瞬间直起身，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敲，深吸一口气才按下接听键，语气带着几分郑重：“郑秘书，您好。”
“张总，” 郑艳妮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既有着集团总部特有的干练，又比平日多了几分轻快，“跟您同步个好消息 —— 林总那边已经确认，下周二您可以带队参加华浩电力的考察会议，华浩电力吕总、李总他们会亲自过来，林总也会出席。”
“太好了！” 张博涛的声音不自觉拔高，握着听筒的手微微用力，难掩兴奋，“谢谢郑秘书，我这边马上着手准备接待事宜，保证万无一失。”
挂了电话，他忍不住拿起那本蓝色文件夹翻了翻，目光最终落在最后一页吕洪涛的签名上 —— 那是上周在华浩电力会议室，对方看完最终方案后，笑着签下的名字，当时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张总，你们这股认真劲儿，我信得过。”
那一刻的踏实与认可，此刻再度翻涌心头。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心里渐渐盘算起来。等合同一签，团队的奖金就有了着落，赵峰他们最近念叨的团建也能提上日程，更重要的是，这单业务能让恒信贸易在集团内部的地位再稳固几分。
接下来的几天，张博涛几乎全身心扑在准备工作上。他让赵峰梳理了公司近五年的大宗贸易成功案例，从煤炭到铝土矿，每个项目都细致附上客户反馈与履约数据；又亲自去公司展厅盯着调整陈列，将华浩电力可能关注的供应链管理系统演示视频反复调试了三遍，确保每一个细节都精准无误；甚至连会议室的茶水，都提前定了吕洪涛爱喝的普洱 —— 这些琐碎的细节，都是他在一次次对接中悄悄记在心上的。
周二清晨，天刚蒙蒙亮，张博涛就已抵达公司。他特意换上一身深灰色西装，搭配沉稳的藏蓝色领带，对着办公室的镜子仔细理了理衣领，又反复检查了随身携带的平板里的演示文件，确认没有任何疏漏后，才下楼前往门口等候。
上午九点半，一辆黑色别克商务车缓缓停在集团总部大楼前。张博涛立刻快步迎上去，车门打开，华浩电力采购部部长吕洪涛率先下车，身着笔挺的深褐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后跟着副总经理李刚 —— 上次对接时，李刚话不多，却对技术参数要求格外严苛，张博涛早已提前准备好一份详尽的质检报告。
“吕部长、李总一路辛苦！” 张博涛伸出手，笑容诚恳而热情，“里面请，展厅都已经准备好了，我给您二位详细介绍。”
吕洪涛握住他的手，力道不轻不重，语气亲切：“张总客气了，早就想过来看看你们集团的实力，今天总算如愿了。”
抵达展厅核心区域，张博涛站在电子屏前，指尖轻触屏幕，动态的业务版图即刻展开，煤炭板块以醒目的色块突出显示。
他转向吕洪涛和李刚，语气中满是对业务的熟稔与自信：“吕总、李总，您二位看 —— 煤炭是我们公司的核心经营品类，更是全球化战略布局的重中之重。
我们围绕动力煤、焦煤、焦炭三大核心品种持续发力，构建了覆盖采购、仓储、运输、销售的全链条服务体系；在深耕国内产销区域的同时，不断拓展国际产销资源。我们与海外优质矿企建立长期合作，就是为了打造‘国内保稳定、国际拓增量’的煤炭供应链双循环发展体系，让全球化经营不只是规模的扩张，更是核心竞争力的提升。”
他一边说，一边指向旁边的实物陈列区 —— 那里整齐摆放着不同规格的煤炭样本，旁边清晰标注着热量、灰分等关键指标，还有合作电厂的验收单据复印件。
李刚走上前，拿起一份样本凑到眼前仔细查看，又逐页翻阅验收单据，随后抬头对吕洪涛轻轻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认可。
张博涛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愈发踏实。他清楚，华浩电力这次考察，本质上就是 “最后一关”，只要细节不出差错，合同签署便是水到渠成的事。
展厅参观结束，一行人朝着会议室走去。刚到门口，就看见集团总裁林琼的秘书郑艳妮迎了上来，笑容得体：“吕总、李总，林总已经在里面等您了。”
推开门，林琼正坐在主位上翻看文件，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套裙，头发挽成低髻，露出纤细的脖颈，尽显干练。听到动静，她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吕总、李总，欢迎欢迎。”
张博涛刚要跟着走进会议室，目光却突然顿住 —— 林琼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男人，约莫四十岁，穿着浅灰色西装，领带歪歪斜斜，头发也有些凌乱，手里攥着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眼神里带着几分局促，却又强装镇定。
“给大家介绍一下，” 林琼站起身，伸手示意身边的男人，“这位是我们集团刚招聘的业务副总裁，郭占廷郭总，以后主要负责大宗贸易板块的业务。”
郭占廷立刻上前一步，脸上挤出笑容，对着吕洪涛和李刚微微欠身，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热情：“吕总、李总，久仰大名，以后请多指教。”
张博涛心里 “咯噔” 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大宗贸易板块一直是他在负责，怎么突然空降了一位业务副总裁？而且偏偏是在华浩电力考察的关键节点上？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却没敢表露半分情绪，只是跟着众人坐下，手里悄悄攥紧了平板，指节微微泛白。
会议开始后，华浩电力李刚总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肯定：“刚才参观了展厅，你们集团的实力确实不错，尤其是仓储和物流这块，很符合我们的需求。之前跟张总对接，方案也做得非常细致，看得出来是下了真功夫的。”
吕洪涛接过话头，笑着看向林琼：“林总，实不相瞒，我们考察了好几家公司，你们是最让我们放心的。看来你们在大宗贸易领域的积累确实深厚，和你们合作，我们心里有底。”
林琼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笑容温和却不失气场：“吕总过奖了，我们做这行十几年，靠的就是‘踏实’二字 —— 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让客户满意。以后华浩电力的业务，还得靠吕总、李总多关照。”
“应该的，” 吕洪涛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林总，既然双方都有意向，接下来我们就该谈谈合同签署的事了。不过有个问题，后续的具体业务对接，我们该跟贵公司哪位领导联系呢？”
张博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坐直身体，下意识地看向林琼，满心期待着她说出自己的名字 —— 这单业务从启动到推进，全程都是他一手对接，团队里每个人都清清楚楚，林琼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林琼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他身上，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期待。
“哦，具体业务对接的事，” 林琼语气平淡，目光转向身边的郭占廷，“以后你们跟郭总对接就行。郭总刚加入我们，经验丰富，相信能跟华浩电力配合得很好。”
“轰” 的一声，张博涛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指紧紧攥着平板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这是他和团队辛辛苦苦跑了三个月的业务，从最初的陌生拜访，到一次次熬夜修改方案，再到反复敲定细节，眼看着就要签下合同，怎么突然就成了别人的成果？
他抬起头，想开口跟林琼争辩，可目光扫过吕洪涛和李刚，他们正等着郭占廷回应，会议室里的气氛一片融洽 —— 如果这时候闹起来，不仅会让华浩电力的人看笑话，还可能影响合同签署，给公司造成巨大损失。他咬了咬牙，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脸色却瞬间沉了下来，周身的气压也低了几分。
另一边，郭占廷像是没察觉到张博涛的异样，立刻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快步走到吕洪涛面前，微微弯腰，双手将名片递了过去，脸上堆着刻意的笑容：“吕总，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您有任何需求，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一定全力配合。”
吕洪涛愣了一下，显然也没料到对接人会突然换成一个陌生人，但还是伸手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又从自己包里掏出名片递过去，语气客气：“郭总，合作愉快。”
李刚也和郭占廷交换了名片，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疑惑，悄悄看了张博涛一眼 —— 刚才在展厅，张博涛对业务的介绍条理清晰、专业十足，怎么这会儿突然换成别人了？
张博涛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被错了位，怎么坐都不自在。耳边仿佛钻进了一群振翅的蜜蜂，郭占廷和吕洪涛的对话飘过来，全是模糊的嗡嗡声，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脑子里像装了台失控的放映机，反复循环着一个念头：为什么？林总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忽然，某个画面猛地撞进脑海 —— 前几天舞厅里晃动的灯光，旋转的舞步，还有林琼那张骤然沉下来的脸。
那天他和沈景婷跳得正尽兴，沈景婷的发梢轻轻扫过他的肩膀，清脆的笑声混着音乐漫过来。转身时，他恰好撞见林琼和她新男友罗永斌也在跳舞，罗永斌的手搭在林琼腰上，两人贴得很近。可林琼的目光却没落在舞伴身上，直直地钉在他和沈景婷身上，那双平时总带着笑意的眼睛，当时冷得像结了冰。
难道…… 就因为这个？
张博涛的后背倏地冒出一层冷汗。林琼是因为看见他和沈景婷跳舞生了气，才故意用这种方式给他难堪？用这单他盯了三个月的业务，来算舞厅里那笔说不清道不明的账？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似的紧紧缠紧了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攥着笔的手不自觉地用力，笔杆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若是真的，那这口气，未免也太憋得慌了。
会议结束后，张博涛强打精神，跟着众人把吕洪涛和李刚送到楼下。看着别克商务车渐渐驶远，他才松了口气，转身就往集团总部的办公楼跑 —— 他必须找林琼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林琼办公室所在的楼层，他刚要推门进去，就被守在门口的郑艳妮拦住了。郑艳妮脸上带着歉意，身子却挡得很坚决：“张总，不好意思，林总正在开电话会议，现在不方便进去。”
“我有急事，真的就一句话，” 张博涛急得额头都冒了汗，语气带着几分恳求，“就问一下华浩电力业务的事，不会耽误她多久。”
“张总，您别为难我了，” 郑艳妮的语气软了下来，却依旧没有让开的意思，“林总开会前特意交待过，这段时间不接待任何人，不管什么事都等她开完会再说。您要是硬闯进去，我这个秘书就真的没法当了。”
看着郑艳妮为难的样子，张博涛知道再坚持也没用。他攥了攥拳头，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那我等她开完会再说。”
转身下楼时，他的脚步格外沉重。走廊里的灯光惨白，映得他的影子长长短短，忽明忽暗，像极了此刻混乱又压抑的心情。
他掏出手机，想给林琼发个信息，可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半天，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 问她为什么？怕得到更冰冷的回答；说自己的委屈？又觉得在领导面前示弱太过窝囊。最后，他还是把手机塞回口袋，快步走出了集团大楼，任由深秋的风裹着凉意，吹过他紧绷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