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妩那句带着玩味和钩子的“高效”评价，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冰封的湖面，却只在顾衡眼中激起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他依旧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仿佛刚才提出的是一场无关痛痒的商业合作。
“那么，苏小姐是同意了？”顾衡的声音毫无波澜，是确认，而非询问。他甚至没有等待苏妩明确的“是”或“否”，便已伸手，从搭在椅背的西装外套内袋里，取出了另一个东西。
不是名片，而是一张极其简洁、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线条的白色卡片。上面只有两行字，是那种清晰锐利的印刷体：
地址：云栖公馆 A栋 顶层
门禁初始密码：******（六位数字）
他将卡片推到苏妩面前的桌面上，指尖在光洁的桌面轻轻一点，发出轻微的叩响。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早已准备好。
“这是地址和门禁密码。”他抬眼，目光再次穿透镜片落在苏妩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一个小时内，收拾好你必要的个人物品，搬过去。”
苏妩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男人……效率高得简直像在安排一台紧急手术。她伸出涂着正红色蔻丹的指尖，轻轻拈起那张冰冷的卡片。云栖公馆？她知道那个地方，寸土寸金的顶级私密住宅区，安保森严得像堡垒。
“顾医生，”她红唇微弯，指尖摩挲着卡片的边缘，声音拖得又慢又软，带着点无辜的试探，“这么急？协议都还没签呢……” 她刻意强调了“签”字，目光在他脸上逡巡，想捕捉一丝破绽。
顾衡似乎完全没接收到她话语里的暧昧或拖延信号。他微微蹙了下眉，那表情更像是在处理一个不按流程走的实习生：“协议文本我稍后发到你邮箱。电子签名即可，具有同等法律效力。”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至于领证，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我的时间安排精确到分钟，希望你准时。”
苏妩心底那只狐狸爪子也忍不住挠了一下。有意思。她将卡片收进小巧的黑色手包，姿态慵懒地靠向椅背，酒红色的丝绒在光线下流淌着暗芒：“好吧，顾医生雷厉风行。” 她微微歪头，眼波流转间，那份属于设计师的狡黠和狐狸精的魅惑交织在一起，“那……协议里，关于‘互不干涉’的细节，比如……我的衣帽间大小？或者，家里能不能养宠物？” 她尾音上扬，带着钩子，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
顾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锐利依旧，却似乎对她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感到一丝……费解？他推了下眼镜，镜片寒光一闪：“衣帽间在主卧对面，面积足够。至于宠物，”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外科医生特有的洁癖式决断，“禁止。任何会掉毛、产生异味、需要额外占用时间照顾的生物，都不允许出现在我的空间内。这关系到居住环境的洁净度和我的工作效率。” 他强调“我的空间”，界限划得清晰无比。
苏妩心底嗤笑一声，面上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遗憾又表示理解的微笑：“明白了，顾医生。” 她拿起手包，站起身，酒红色的裙摆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那我现在就去‘收拾必要的个人物品’？” 她刻意重复了他的用词。
“嗯。” 顾衡也站起身，动作利落。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深灰色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另一只手则拿起了那个沾着咖啡渍的、已经变得皱巴巴的白色手帕。他没有丢弃它，而是将其仔细地折叠好，放回了西装外套的内袋里。这个细微的动作，透露出一种近乎刻板的、对物品的规整习惯。
“我送你。” 他言简意赅，迈开长腿率先向餐厅出口走去，完全没有询问苏妩是否需要或愿意的意思。那股清冽的消毒水气息随着他的动作再次弥漫开来，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餐厅里那些好奇探究的视线隔绝在外。
苏妩踩着高跟鞋，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她看着他挺拔冷硬的背影，看着他一丝不苟的衬衫后领，看着他臂弯里搭着的那件昂贵的、此刻却带着一片狼狈污迹的西装。午后的阳光穿过餐厅巨大的玻璃幕墙，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也照亮了空气中那些微小的尘埃。在那冰冷、洁净、秩序井然的气息深处，苏妩的狐狸鼻子再次捕捉到了那一缕若有似无、却异常纯粹清冽的冷香，像雪山顶峰最干净的一捧雪。
这味道……让她灵魂深处那只慵懒的狐狸，悄悄地、兴奋地竖起了耳朵。
苏妩唇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她加快脚步，与顾衡并肩而行，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利落，与他的沉稳步伐形成一种奇异的韵律。
“顾医生，” 她侧过头，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新晋“室友”的好奇，“云栖公馆……有家政服务吗？或者，我需要自己打扫‘我们的’空间？” 她刻意加重了“我们的”三个字，眼波流转，带着点无辜的试探，像一只伸出爪子轻轻挠了挠主人裤脚的猫。
顾衡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平视前方，侧脸的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凿。他没有看她，只是简洁地吐出两个字：“有钟点工。”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毫无起伏，像是在念说明书，“每周一、三、五下午三点至五点。非请勿入主卧及书房。”
“哦——” 苏妩拖长了调子，尾音带着点慵懒的笑意，“明白了。那……顾医生你的书房，是不是有很多珍贵的医学文献？我保证不乱动。” 她眨眨眼，眼神纯洁得像初雪。
顾衡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更加冷冽了几分，直视着前方电梯光亮的金属门：“书房有生物识别锁。” 他言下之意，你进不去，也无需操心。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顾衡率先踏入，侧身让出空间，动作标准得如同酒店门童，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冷。苏妩跟着走进去，狭小的空间里，那股消毒水混合着独特冷香的气息瞬间变得浓郁起来，几乎将她包裹。电梯平稳下行。
“顾医生，” 苏妩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叹息，“你好像……很讨厌被打扰？” 她微微侧身，酒红色的丝绒裙摆几乎要碰到他笔挺的西裤裤线，仰起脸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扰”和“求知欲”。
顾衡垂眸，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脸上。那眼神锐利依旧，像手术刀，似乎想解剖她每一个细微表情下的真实意图。他沉默了两秒，就在电梯即将到达一楼的提示音响起时，才低沉地开口，声音没什么温度，却清晰地传入苏妩耳中：
“苏小姐，” 他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深邃难辨，“在契约期内，扮演好‘顾太太’的角色。其他的，” 他停顿了一下，电梯门缓缓打开，外面大堂的光线涌了进来，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也照亮了他眼中那份不容置喙的疏离，“无需你费心揣测。”
他率先迈出电梯，那股冰冷的气息也随之而去，留下苏妩站在电梯里，看着他那道毫不留恋、径直走向门口等候的黑色轿车的背影。
苏妩站在原地，舌尖轻轻舔过饱满的下唇，那抹鲜艳的正红色在灯光下更显妖异。她看着顾衡拉开车门，动作利落地上车，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响起。
“无需费心揣测？” 她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得像呢喃，眼底却燃起一簇灼热的、属于猎手的火焰，带着千年狐狸精独有的、被彻底挑起的胜负欲和征服欲。
“顾医生，” 她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姿态摇曳生姿地走向那辆等待的车，酒红色的裙摆像暗夜中流动的火焰，“来日方长呢。”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离繁华的市中心，窗外的景象逐渐变得开阔、安静。顾衡坐在驾驶位，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侧脸的线条在傍晚的天光下显得愈发冷硬。车内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空调送风的细微声响。
苏妩坐在副驾，姿态放松地靠着椅背，目光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车内。一切都整洁得令人发指。仪表盘光洁如新，没有任何多余的挂饰或摆件。中控台简洁明了，除了必要的功能按键，空无一物。车内弥漫着一种极其淡雅、却无法忽视的香氛，像是雪松混合着冷冽的海洋调，与他身上那股消毒水下的冷香隐隐呼应，共同构筑起一个绝对洁净、绝对秩序的私人堡垒。
车子最终驶入一片掩映在浓密绿植中的低密度住宅区。云栖公馆。门禁系统无声地识别了车牌，厚重的金属大门缓缓滑开。环境清幽得不闻市声，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和远处隐约的流水声。A栋顶层，专属电梯直达。
当电梯门在顶层打开时，饶是苏妩见惯了奢华，眼底也掠过一丝细微的波动。
空间极其开阔，巨大的落地窗将傍晚城市的天际线框成了一幅流动的画卷。整个空间以极致的黑、白、灰和冷感的金属色为主调，线条硬朗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曲线或装饰。家具都是顶级设计师的极简作品，质感冰冷，棱角分明。地面是光可鉴人的深灰色大理石，墙壁是纯粹的白色，天花板内嵌着隐藏式光源，散发着均匀而冷淡的光。空气里弥漫着与车内同款的冷冽香氛，混合着一种……近乎真空般的洁净感。
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极度精密、极度冷静的实验室，或者一座由冰与金属构筑的未来堡垒。唯一的“温度”，或许就是窗外那抹正在燃烧的落日余晖。
顾衡将车钥匙随意放在玄关处一个设计感极强的金属托盘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脱下西装外套，动作精准地将它挂在旁边的嵌入式衣帽间里，然后换上一双同样一丝不苟的深灰色拖鞋。整个过程流畅、无声，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仪式感。
“你的房间在那边。”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下巴朝走廊尽头的一个方向示意了一下，“客卫在房间内。公共区域，”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空旷冰冷的客厅、开放式厨房、以及紧闭着的另一扇门，“保持现状。不要移动任何物品的位置，不要留下任何……个人痕迹。” 他的目光在苏妩那个小巧的黑色手包上停留了半秒，仿佛那已经是一个潜在的污染源。
苏妩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走廊尽头那扇门开着，里面是一个同样以灰白色调为主的套间，宽敞、设施齐全，但也冷清得像高级酒店的客房样板间。
【好……冷……(＞﹏＜)】甜甜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苏妩却笑了。她拎着自己的小包，踩着高跟鞋，姿态从容地走向那个属于她的“房间”。高跟鞋敲击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顾医生，” 她在走进房间前，停下脚步，回眸一笑，酒红色的身影在这片冷色调中像一团骤然闯入的、不合时宜的火焰，“放心，我很擅长……‘保持现状’。”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眼神意味深长。
顾衡没有回应，只是走到开放式的岛台边，拿起一个透明的玻璃杯，拧开净水龙头，接了满满一杯冰水。他仰头喝水的动作，喉结滚动，侧脸线条绷紧，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着什么的不耐烦感。冰水似乎也无法浇熄那股因空间被入侵而产生的、细微的烦躁。
苏妩不再看他，转身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门一关上，她脸上那点刻意维持的“乖巧”瞬间褪去。她随手将小包扔在冷灰色的床品上，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逐渐亮起万家灯火的城市。酒红色的丝绒在冰冷的玻璃上投下模糊而妖冶的倒影。
【小妩！现在怎么办？这地方也太……冰窖了吧！好感度还是0%呢！(；′⌒`)】甜甜的声音带着点担忧。
苏妩的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玻璃，感受着那刺骨的凉意，唇角却勾起一个近乎妖异的弧度。
“冰窖？” 她低声轻笑，眼底闪烁着狐狸精独有的、兴奋而狡黠的光芒，“甜甜，你难道不觉得……把一座冰窖，一点一点，染上自己的颜色，让它变得温暖、滚烫，甚至……融化掉，是一件非常、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吗？”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这间冰冷空旷的“牢笼”，像是在巡视自己即将征服的领地。
“尤其是，” 她伸出舌尖，轻轻舔过唇角，仿佛在回味电梯里那惊鸿一瞥的冷香，“这座冰窖里，还藏着让人……上瘾的味道。”
【叮！目标顾衡当前好感度：0%】甜甜的提示音适时响起，冰冷无情。
苏妩却毫不在意，反而笑得更加明艳动人。
“0%？” 她对着空气，对着这冰冷的空间，也对着那扇紧闭的、隔绝着另一个冰冷存在的门，轻声宣告，带着势在必得的笃定，“很好。起点越低，征服的过程……才越有趣，不是吗？”
她走到床边，打开自己的小包，拿出那张写着地址和密码的白色卡片，指尖在冰冷的印刷字体上缓缓摩挲。然后，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新邮件提醒。
发件人：顾衡
主题：协议文件
她点开附件，一份措辞严谨、条款详尽到近乎冷酷的婚前协议pdF文件赫然在目。她快速地滑动屏幕，目光精准地捕捉着那些冰冷的条款——财产分割、保密义务、互不干涉条款、违约责任……目光最终停留在最后一条关于“解除关系”的细则上。
一年。
苏妩的指尖停在屏幕上，眼底的光芒深邃如夜。
“顾医生，” 她对着屏幕上那个冰冷的“顾衡”落款签名处，无声地低语，带着狐狸精特有的、甜蜜而危险的蛊惑，“一年的时间……足够一只狐狸，把猎物叼回自己的窝里，拆吃入腹了。”
她放下手机，走到房间附带的巨大衣帽间前。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冰冷的金属挂杆和层板，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
苏妩看着这片空白，仿佛看到了无限的可能。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瞬间切换成属于设计师的干练和不容置疑：“喂？是我。立刻把我工作室里，那个贴着‘禁忌花园’标签的衣帽箱，送到云栖公馆A栋顶层。对，现在。另外，再帮我订购一批……”
她报出了一串色彩浓烈、风格大胆的家居用品和装饰品名称。每报出一个名字，她眼底的光芒就更盛一分。
挂了电话，她再次看向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酒红色的身影在玻璃上投下浓烈而妖娆的剪影。
征服一座冰山，从污染他的“无菌区”开始。